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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羅娘子今後有何打算?」林隨安給羅蔻倒了杯水,道。
羅蔻一身孝服,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唯有一雙眼瞳黑得驚人。
「自然是將家主之位奪回來。」孟滿厲聲道。
羅蔻沒做聲,可眼中的恨意已經說明了一切。
林隨安暗暗嘆了口氣。
距離靈堂鬧劇已經過去七日,羅石川的靈柩順利下葬,穆忠出面重新審核了帳本,證實羅六郎的帳本的確有問題,再加上林隨安橫插一槓子,羅氏族人驅逐羅蔻的計劃失敗,羅蔻保住了羅宅、羅石川名下的幾家商鋪和兩個商隊,孟滿被奪去管事的職位,但並未被逐出羅氏。羅六郎未能繼任家主,而是重選了一位年長穩重的族人擔任新家主——說白了,就是羅氏族內各派勢力鬥爭妥協的結果。
這已經林隨安預想的最好的情況。
「自玄啟元年起,唐國允許女子科考入仕已有二十年,民間亦有女子執掌商行,率行商隊,女子做一族家主亦有先例,」羅蔻顫聲道,「我曾天真地以為理應如此,可如今看來,世間對女子並無認可,只有苛刻。他們因我是女子便奪去我繼承家主資格,著實不公!」
林隨安心頭一沉,她擔心的情況發生了。
之前她為了激起羅蔻的求生欲用了非常之法,現在看來羅蔻的鬥志是有了,但也產生了名為「怨憤」的後遺症。
「誰告訴你,你無法繼任家主是因為女子身份?」林隨安問。
羅蔻餘光掃了眼孟滿,又挺直脊背,神色愈恨:「難道不是嗎?!」
「若蔻兒是男子,羅氏族人怎敢如此欺辱於她?!」孟滿喝道。
林隨安:「孟郎君是男子,也無勝算。」
孟滿眼角一抽,又出現了之前的那種表情——壓抑的猙獰,「我只是家主的義子,並未入族譜。」
林隨安皺眉:「你們說的不錯,女子立足世間本就比男子難上千萬倍,但就事論事,就算蔻兒為男子,就算能暫時能繼任家主之位,若無掌控整個羅氏的實力,那些如狼似虎的族人也容不了你幾日。」
羅蔻:「你怎知我坐不穩家主之位?!」
「你若真有那樣的能力,無論男女,他們都無法奪走羅氏。」林隨安定聲道,「世間本就不公,以貴賤論者有之,以貧富論者有之,以善惡論者有之,以強弱論者有之,你若只看到男女差別,只顧憤恨世道對女子不公,怨天尤人,一葉障目,那麼除去滿腔怨憤外,與你還有何益?」
羅蔻怔住了。
「難道就任憑他們奪走羅氏?!任憑他們欺辱?!」孟滿道,「林家娘子,你所說這些不過是毫無用處的大道理,於我們並無益處!」說著拉住羅蔻胳膊,「蔻兒,我們走!」
羅蔻怔怔起身,突然回過神來,輕輕掙脫孟滿,吸了口氣,垂首朝林隨安施禮道:「靈堂上多虧林姐姐施以援手,蔻兒沒齒難忘。」
林隨安頷首,看著二人背影遠去,又嘆了口氣,從跪坐姿勢改為盤膝坐,揉著小腿肚子,暗暗吐槽這個沒有沙發的糟心世界。
「羅家小娘子還道了句謝,但那個孟滿似乎不太領你的情啊。」穆忠晃悠進屋,也盤膝坐下,「我怎麼覺著他看你的眼神頗有些——」
林隨安呷了口白開水:「大約是恨我吧。」
穆忠摸著山字胡:「原來林娘子知道。」
「若羅家主沒救我,羅蔻便不會認識蘇城先,若羅蔻不認識蘇城先,羅家主便不會死——」林隨安道,「按這個邏輯,我才是罪惡的源頭。」
「你這話聽著和之前羅氏污衊羅家娘子的言辭如出一轍,」穆忠有些詫異,「當時你言之鑿鑿痛罵羅氏族人,怎麼輪到自己卻看不透了?」
林隨安自嘲笑了笑:「並非我看不透,而是世人皆會這般想,我若每個都罵一遍,豈不是要累死?」
穆忠卻突然沉默了,良久才道,「十年前我辦過一個連環採花大盜的案子,審訊奸犯之時,那兇徒不但不認罪,反倒誣陷那些被害的女子不守婦道,衣著暴露,分明就是勾引男子犯罪,乃是咎由自取。當時有一人跳腳破口大罵,說強|奸罪案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有強|奸罪犯存在,除此之外,任何狡辯都是狗屎,」說到此處,穆忠噗一聲笑了,「他罵了足足一刻鐘,所有人都驚呆了。」
林隨安愕然。
「當時他因為口出穢言,失禮於公堂,被兄長狠狠揍了屁股,躺了足足十日才能下床。」
林隨安:「打……咳……穆公是說笞刑?」
穆忠舉起手,「脫褲子,被戒尺打屁股。」
「……」
「他當時只有六歲。」
大約是林隨安的表情太過精彩,穆忠笑得前俯後仰,半晌才止住笑意,搖了搖頭道,「我當時以為天底下只有他一人如此特別,未曾想十年後,又遇到個一模一樣的。」
林隨安臉皮抽了一下。
穆忠說的不會是她吧?
「說來也奇了,林娘子與那人並無半點相似,可又感覺十分相似,」穆忠感慨道,「若是有機會,真想為你二人引薦一番。」
「免了,此等人物我可不敢招惹。」林隨安連連擺手。
穆忠面露遺憾之色。
「穆公所查之事可有眉目?」林隨安聊回正題。
穆忠神色一肅,低聲道,「與我之前預料一樣,羅石川名下的五家商鋪連續三年皆有盈利,兩家商隊也素有口碑,相比之下,其餘族人名下商鋪雖然數量眾多,但皆有不同程度的虧損,皆靠羅石川商鋪盈餘填補,其餘商隊隊伍龐雜,人心渙散,不易管理。若是羅石川在世,這些問題假以時日不難解決,但如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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