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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來了誠縣之後,林隨安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人流從各坊漸漸匯聚到街上,老人拄著拐杖,婦人牽著孩子,青壯男子挑著扁擔,女娘們挎著竹籃,竹籃竹筐里大多都是青菜,還有扛米袋的,挑木柴的,拎著鹹魚乾梅菜乾的,出了誠門,沿著登山石階蜿蜒而上,像一條搬運貨物的蟻隊。
臨出門的時候,方刻在花一棠的臉上塗了些黃色的藥膏,現在花家四郎面色蠟黃,顏值被硬生生拉低了好幾個檔次。走在人群里,甚不起眼。
他今天又變得異常安靜,在人流中不緊不慢地走著,百姓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便目不轉睛盯著人家的衣著,還會抽著鼻子聞兩下,一個人路過,兩個人路過,一群人路過——紛紛投來莫名其妙的目光。
林隨安、靳若和方刻遠遠跟著,恨不得離花一棠八丈遠。
靳若:「他是狗嗎?」
方刻:「真不想承認認識他。」
林隨安:「……」
好丟臉。
龍神廟位於誠縣半山處,在山腳就能看到山林間若隱若現的金光,待爬上山來,才看清金光是道觀大殿的金頂,今日陰雲密布,金頂依舊金光璀璨,不知到了天晴之時,該是如何光華奪目。
過了黃牆青瓦的龍神觀牌樓,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宏偉的道觀攀山而上,中軸線上建有兩座主殿,前殿是主殿堂,名為」龍神殿「,後殿是二層建築,掛著「承誠堂」的牌匾,東西兩方是對稱的鐘樓和鼓樓,其餘大大小小十餘座殿堂分布在綠樹叢林之間,金頂交相輝映,頗成規模。
花一棠停下腳步,眸光冰冷。
一路上見到的百姓,雖然衣著整齊乾淨,但肩頭、衣袖、下擺處皆有破損補丁,還能聞到多年存放發霉的氣味,顯然是多年的舊衣。
在誠縣,向龍神觀獻供奉是大事,他們卻只能穿著這樣的衣衫,說明平日裡的衣衫只會更加破舊。
如此貧困的縣城,如此貧困的百姓,竟然能修建出如此誇張的道觀,到底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
龍神殿前是一處寬闊的廣場,分設有十二處供台,每坊的里正端坐在供台之後,手邊放著戶籍名冊,百姓在所屬坊區前排隊,獻上供奉後,里正便在名冊上勾畫標註。
方刻嘖了一聲,靳若罵了句娘。
林隨安皺眉:瞧這架勢,所謂的供奉根本不是自願,而是強迫的。
蓬萊坊的隊伍最短,因為蓬萊坊多為商戶,數量極少。方刻排到了最後,前面就是隔壁的茶肆掌柜,熱情和方刻招呼,無奈方刻的冷臉實在趕客,尬聊幾句不見回應,只能作罷。
林隨安、花一棠和靳若站在隊伍外側,沉默地觀察著廣場上的百姓,獻上的供奉種類五花八門,多為吃食,獻錢的很少,送完供奉,便三三兩兩聚集一處熱絡寒暄,每個人臉上紅撲撲的,都帶著笑,那種笑容很難形容,似乎很滿足,很充實,但眉眼間又帶有幾分虛幻感。
林隨安:「所有人面色紅潤,氣色極好。」
靳若:「看起來的確身體康健。」
花一棠:「百姓們的體重如何?」
「哈?」靳若微微一怔,反應過來,迅速去人群里轉了一圈,回來時,臉色愈發怪異。
「幾乎所有人都比相同年紀的平均體重輕了四成,太奇怪了。」靳若指了指最角落裡的一群莊稼漢子,「除了那幾個。」
莊稼漢中有幾個頗為眼熟,正是之前在城外野茶肆見到的幾人,他們也認出了這邊,鬨笑成一團,小魚從笑聲中鑽出,紅著臉跑過來,左顧右盼,沒找到想見的人,眼神黯淡了,「伊塔沒來嗎?」
花一棠笑道,「伊塔今天看家。」
「哦——」小魚腳尖蹭著地面,歪頭看著林隨安,語氣酸溜溜的,「你就是伊塔的豬人?」
花一棠和靳若唰一下看向林隨安,林隨安有些尷尬,「是。」
小魚又「哦」了一聲,嘟著嘴盯著林隨安半晌,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拽了拽自己的衣服,突然又高興了,「你也挺好看的,但是我更好看。」
花一棠和靳若:「噗!」
林隨安哭笑不得,「是。」
小魚的目光又轉到了花一棠臉上,表情垮了,「你怎麼突然變醜了?」
花一棠乾笑,「我有些水土不服。」
小魚恍然大悟,從懷裡掏出一包茶葉塞到花一棠手裡,「這是我答應給伊塔的百花茶,你……你多喝點,別太傷心了,一定會變回去的。」
這回輪到花一棠哭笑不得了。
「當——當——當——」鼓樓的鐘聲響徹整座道觀,正殿大門緩緩開啟,一隊年輕道士魚貫而出,皆身著大襟藍袍,頭戴月牙冠,為首的道長三十歲上下,著黃色戒衣,頭戴蓮花冠,面如冠玉,三縷輕髯,仙風道骨,手持一柄銀色的拂塵。
他身後還有三人,一個是熟人朱達常,站在左手位,右手位的兩人沒見過,皆是年過不惑,錦緞長衫,一個又高又胖,長了張大餅臉,一個又矮又瘦,尖嘴猴腮。
眾百姓紛紛虔誠叩拜,高呼「玄明觀主」,小魚見林隨安等人還愣著,忙提醒道,「這是龍神觀觀主,快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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