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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文郎, 堪稱他入職大理寺以來見過的最頑固的犯人,自打進了刑訊室,無論如何審問,從始至終一言不發,明明是個男人,形態眼神卻是女人,一直用令人作嘔的眼神四處亂撩, 刑訊室的幾個小獄吏都快吐了,張淮想到此人犯下的罪行,也快吐了。
最可氣的是,凌六郎這傢伙見審訊毫無進展, 居然尋了個由頭跑去案牘堂躲清閒,把他扔在這兒活受罪,張淮憤憤地想, 他家六郎原本多麼老實巴交啊,與花家的那個紈絝才混了幾日, 就學得猴精猴精的。
眼瞅著天亮了,應天門的報曉鼓一波波傳進來,凌芝顏還沒回來, 熬了整夜的張淮困得眼皮直打架,腦袋左晃右晃, 差點閃了脖子,張淮拍了拍腦門,定眼一看對面牢房裡的文郎,直挺挺站在牢房中間,直勾勾瞅著他,鼻翼兩側的油弄花了妝,胡茬冒了出來,嘴角翹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柔媚笑意。
他第一次開口,四面牆壁迴蕩著黃鶯般的嗓音,異常滲人。
他說:「天亮了啊。」
張淮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你要做什麼?!」
文郎又不說話了,垂下腦袋,身體慢慢搖晃著,好似在舞蹈一般,身姿曼妙,口中咿咿呀呀似唱著什麼戲文,聽不清,很快,又變成了笑聲,幾聲高是女聲,幾聲低是男聲,兩種聲線自如切換,張淮忽然產生了一種詭異的錯覺,仿佛這個人身體裡生活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慢慢地,張淮聽清了他唱的內容,原來是一首詩:「咿——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咿咿——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咿——淚始干——」
獄丞老良搓著雞皮疙瘩湊了過來,低聲道,「張少卿,這個人有點邪門啊,我聽老人們說過,這種亦男亦女的人都有通靈之能,得罪了他們,就是得罪了神靈——」
「若是神靈庇佑這種狗屎,那也不過是個狗屎神靈!」刑訊室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團花枝招展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能這般明目張胆不把大理寺放在眼裡的,除了花家四郎,不做他人想。
林隨安挎著一個包袱,方刻小心翼翼捧著一個紙包,好似裡面裝著什麼特別珍貴的東西。木夏和伊塔押著一名面色慘白的少女,少女一看見文郎,兩眼一紅,怔怔落下來淚來,軟軟跪在了地上。
文郎的舞蹈動作輕輕頓了一下,踮起腳尖轉了個圈,捻著蘭花指高高舉起手臂,仿若一尊優美的雕像,繼續唱道,「曉鏡但愁雲鬢改——啊啊——夜吟應覺月光寒——咿咿——」
花一棠冷笑一聲,從林隨安手裡接過包袱,打開,取出一個東西狠狠砸向了文郎的臉,文郎優雅向後一退,躲開了,那東西落到了地上,原來一個髒兮兮的荷包,繡著一朵紅色的小花。
「眼熟嗎?」花一棠冷聲道,「這是李三娘隨身的荷包。」
張淮一驚,他有印象,李三娘正是連環沉屍案的第一個受害人。
文郎緩緩放下手臂,雙手十字交疊置於小腹處,如同臨上台前伶人,眼波流轉,唇角微勾,「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花一棠哼了一聲,反手又去抓包袱里的東西,林隨安攔住了他,「我來。」
說著,從包袱里取出一個物件,手腕輕輕一抖,物件攜風帶煞嗖一下鑽入監牢木柵,啪一聲拍在了文郎的左腮幫子上,就聽文郎悶哼一聲,整個人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含血吐出一顆牙。林隨安扔出的也一個荷包,粉紅色,繡著精緻的蘭草。
張淮吞了口口水,這位林娘子好俊的功夫!
「記起來了嗎?」花一棠道,「這是田翠兒的荷包。」
張淮瞭然:田翠兒是第二個受害人。
文郎捂著半邊臉,驚恐瞪著林隨安,林隨安拿起了第三個荷包,輕飄飄的扔了過來,荷包是綠色的,沒鏽什麼花樣,只墜了條淡黃色的絲絛,飛得也輕飄飄的,卻在靠近文郎三尺遠的位置突然加速,重重撞上了他的肩膀,文郎整個人擦著地面退了兩尺遠,後背咚一聲撞上牆壁。
花一棠:「這是宋七娘的荷包。」
文郎笑不出來了,半邊臉腫了,半邊臉白得嚇人,又噴了口血,「唐律規定,嚴禁酷刑逼供,若有違者,按瀆職罪論處,堂堂大理寺難道要知法犯法嗎?」
張淮撓頭:「這個嘛——」
花一棠:「唐律有規,斷案審案定要人證物證俱全,花某隻是將物證送到兇手面前,讓他好好看個清楚,有何不對?」
張淮:「正是正是,羅列證物乃是必要環節。」
獄丞老良:「誰看到酷刑逼供了?」
幾個小獄卒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林隨安笑了一聲,一抖包袱皮,剩下的荷包唰唰唰飛了出來,朝著文郎劈頭蓋臉砸了過去,還有一個準准砸在了褲|襠|處,文郎的慘叫聲失了柔媚,只剩下殺豬般的悽厲。
花一棠走到監牢前,握著扇子,居高臨下看著滿地翻滾的文郎,「這些都是你讓櫻桃隨身攜帶的,你精心收藏的荷包,它們原本的主人都死在了你手裡,一共十五枚,現在,你想起來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文郎抬頭,雙目赤紅如同火燒。
「不要!不要打他了,都是我做的!」櫻桃跪地大哭道,「是我拐了那些女娘,又殺了她們。都是我做的,你們抓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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