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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芝顏第一次見到萬林如此激動,震驚片刻,「萬大哥可是知道什麼內情?」
「我他娘的太知道了!我十一歲第一次上戰場,就是在玄德二十七年的弈城!」
「為何從未聽萬大哥提過?」
「有什麼可說的,那場大捷,根本就是、就是——」萬林搖了搖頭,幾乎難以說下去。
凌芝顏拍了拍萬林的肩膀,「萬大哥,此案難查,當年弈城到底是什麼情形,可否詳細說與凌某聽聽?」
萬林抹了把臉,「那是十一月二十五,祖父接到朝廷的旨意,馳援弈城,萬氏上下不論男女老少,只要能拿得動兵器的,全都披甲上馬,日夜兼程,終於在七日之內趕到了弈城。」
「當時的弈城已經和圖贊國黑騎兵對峙了一個多月,彈盡糧絕,我們抵達的時候,剛剛擊退了一波攻擊,滿地斷肢殘骸,血紅的護城河裡飄著人頭,城門和城牆上插滿了羽箭,我清楚地記得,城牆上吊著兩個殘破的狼牙拍,鐵釘掉了滿地。」
「入了城,滿眼荒涼,收拾殘局的不是軍兵,而是老弱婦孺,沒有男丁。待登了城才發現,城牆上守城的半數兵丁都是城裡的百姓,而剩下的半數,是僅存的秦家軍……」
「我從小就聽秦家軍的傳說,說他們是唐國最英勇的戰士,所向睥睨,戰無不勝。可那天所見的秦家軍,破爛的鎧甲像抹布一樣掛著,沒有幾個完整的人,斷了腿的,沒了胳膊的,剩了一隻眼的,還有肩膀少了半截的,染血的繃帶和守城的石頭堆在一起,泛著腐臭味兒,他們橫七豎八背靠著城牆躺著,閉著眼,幾乎沒有呼吸。」
「可即便如此,他們手裡還緊緊握著刀,握著弓箭——阿爺喊了好幾聲,他們一動不動,我以為他們全死了——城外響起了馬蹄聲,圖贊國的騎兵又發起了進攻。」
說到這,萬林頓了頓,「你一定想不到,當時發生了什麼——」
凌芝顏喉頭髮緊,「什……麼……」
萬林眼中落下淚來,「我聽到了歌聲……」
凌芝顏:「歌?」
萬林淚眼帶笑,喃喃哼唱起來,曲調澎湃又悲涼,仿佛蒼茫大漠中隨風而散的狼煙,歌詞的咬字十分奇特,像什麼方言,剛開始聽不清楚,聽著聽著,幾個熟悉的音蹦了出來,凌芝顏豁然反應過來,這首歌就是《皓清詞錄》中記錄的那首軍歌!
【鐵甲亮兮,挎長刀兮,馬蹄踏風去兮,路漫漫兮,何日還兮——將兵百戰兮,與子同袍兮,生死無畏兮,歸日來兮,故鄉月明,千秋太平兮——】
萬林的聲音開始發顫,「歌聲越來越大,那些只剩了一口氣的秦家軍一個一個、一個一個站了起來,舉起了刀,搭上了箭,染血的弓弦響徹天地,萬箭齊發,城外的圖贊騎兵隊馬嘶長鳴,怒吼、叫罵,卻根本不敢攻上前來——原來這幫強盜早被秦家軍嚇破了膽,強弩之末而已——」
「祖父和阿爺帶著我們衝出了城門,和圖贊國黑騎兵決一死戰,那是我第一次殺人,很快,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最後,我也數不清到底殺了多少人,只是覺得手上的血重得厲害。」
「我們從天明殺到了黃昏,天上下起了雪,紅色的夕陽照著漫天的雪花,像一場血雨,就在這個時候,茫茫原野上奔來一人一馬,殺入了敵陣,黑色的馬,黑色的戰甲,還有一柄仿佛能劈開天地的斬|馬|刀!」
「雪太大了,我們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只能看到刀光所到之處,血光飛射,哀嚎震天,當時好像有人喊了『秦將軍』,但萬氏中無人敢確定來人的身份,當時的秦南音已經消失了一個多月,沒人知道她去了哪兒,眼前的景象——或許只是大家殺紅了眼,看到的幻影……」
「突然間,我聽到身後殺聲震天,那些斷了腿的,瞎了眼的秦家軍傷兵們騎著戰馬越過了我們,和漫天的大雪,和那柄斬|馬|刀一起刺入了敵陣……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們的背影——」
萬林深深吸一口氣,沉下聲音,「我們殺了整整三日,第四天天亮的時候,終於贏了。後來大家都說,弈城大捷是青州萬氏以半族人的性命換回來的,但沒有人知道,那場大捷,秦家軍全族戰死,無人生還。」
凌芝顏閉了閉眼,壓下喉頭的酸楚,「後來呢?」
「後來?」萬林冷笑一聲,「弈城城危的時候,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等弈城勝了,那些蠅營狗苟的東西全都冒出來搶功,不僅要搶攻,還要潑髒水,說弈城大殤全是因為秦家軍外通敵軍,六安徐氏非說守城器械老化破損,是因為秦南音貪污了軍費,上面還說接到了什麼密報,說有個什麼秦家副將親眼看見秦將軍投奔了敵軍!放他的狗屁!」
凌芝顏:「那個副將是誰?!」
「鬼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萬林咒罵,「我們抵達弈城的時候,秦家軍的將領都戰死了,只剩下幾個校尉苦苦支撐,哪裡來的什麼副將!定是他人假冒的!更可笑的是,如此荒唐的證詞,三司居然就這麼信了,還判了!」
「祖父和阿爺氣不過,幾次上奏替秦家軍翻案,全被打了回來,三司傳出話來,說此案已被定為鐵案,任何人若再敢質疑,便與秦家軍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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