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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垂眼看藥方,淋證和他的癃閉其實症狀很相似,因此治法也異曲同工。這方子看來很有些眼熟,甚至其中幾位藥材,都是一模一樣的。
心隱隱牽扯起來,聖上問:「你所說的,是哪一味藥材?」
識諳將剛才翻找出來的一片藥渣呈了上去,「防己。」
聖上對醫術並不精通,即便是將這片防己送到面前,也還是一頭霧水。翻看之間,聽向識諳緩聲解讀:「防己只是這類藥材的泛稱,若是細論,又分木防己、湘防己、廣防己,漢中防己等,真偽混雜,若不是學醫之人,斷乎無法分辨。臣之所以要求將左侍郎用剩的藥渣送進來,就是為了確認防己的種類。左侍郎所用的乃是廣防己,並非漢防己,廣防己雖也能祛風止痛、利水消腫,但用量一旦過甚,便會危及性命。若輕量中毒,就如今日的左侍郎一樣。」
這話說完,聖上呆怔當場,他的藥方里就有防己這味藥,如此說來,自己是被有心之人暗算了嗎?
心裡積攢著一團火,但他是天子,不能將這短處暴露在人前。極力壓制下怒火,將手裡的方子放在御案上,抬了抬眼道:「向直院,是否敢斷言?朕的病症,一直是令妹在診治,所開的方子,與左侍郎的方子大同小異。向直院就沒有想過,這番話,會給令妹招來滅頂之災嗎?」
底下的黃冕早就壓制不住心裡的慌張,冒冒失失道:「臣記得,這防己一說是早年一位游醫提出的,但此謠言早就不攻自破了。向直院如今忽然舊事重提,可是有危言聳聽的嫌疑啊?」
結果識諳淡淡一哂,「那位游醫,正是下官的外祖父。當年臣的外祖稱廣防己有毒,被所有藥商聯合抵制,甚至性命都受到威脅,不得已,才推翻了這個結論。如今市面上的防己,多為廣防己,就連太醫局的藥房中,用的也是廣防己。」言罷又向上拱手,「陛下,臣述職後查看過陛下醫檔,臣妹所開的方子是穩妥的,防己用量不過四錢,但若超過四錢,多一錢便多一分風險。左侍郎藥方上的量已達六錢,早已經是促使毒發的用量了,今日所現的症狀陛下也親眼得見了,就是四肢僵直,渾身抽搐。」
上首的帝王,這時臉色發青,已是震怒的前兆,趨身向下詢問:「既然向娘子所開的藥方上用量穩妥,那為何朕會出現與左侍郎一樣的症狀?」
一旁的黃冕汗流浹背,驚懼地望著向識諳,只盼他能控制言行,不要亂說。然而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向識諳到底還是把太醫局拖下了水,「如此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稱量上出了紕漏。臣翻查過近兩月宮禁之中所有藥方,除了陛下,沒有人用過防己這味藥。藥房中入庫的分量有嚴格把控,精確至毫釐,只要將陛下藥方中的防己總量相加,再與藥房中存量作對比,就知道其中參差幾何了。」
聖上咬著牙說好,「即刻著人去稱量,朕就在這裡等著太醫局回話。」
識諳復又呵了呵腰,「抓藥的醫學,還請陛下嚴查。臣記得三年前他入太醫局,是臣親手核查了他的腳色狀,他是譙郡的局生,但祖籍湖州……」
說起湖州兩個字,聖上頓時一震,那眉眼間的風雲瞬息萬變,似乎神域被禁驃騎航後,自己身體急遽變壞的原因,也有了分曉。
謁者丞內心焦急,眼看這把火要引到小馮翊王身上了,這時候避諱已經無用,倒不如戳破了,當斷則斷。
「湖州?不正是小馮翊王的來處嗎。」謁者丞捏著心,轉頭望了向識諳一眼,「向直院與小馮翊王的恩怨,陛下已知悉了,雖說奪妻之恨讓人意難平,但此事事關重大,可千萬不能胡亂攀咬啊。」
謁者丞意在提醒聖上,聖上自然也會忖度,目光帶上了三分狐疑。
識諳卻沉得住氣,俯首道:「臣之事,是私事,不足以令臣在這種大事上公報私仇。陛下龍體關乎國家社稷,寧持疑不錯漏,不是我們為臣的分內嗎。」
這下謁者丞也無話可說了,只能訕訕退到一旁。
聖上亦發了話,速速將御藥房稱藥的醫學押解起來,復沉吟了下又道:「去司徒官署,傳召馮翊王來,旁聽此案。」
當然,所有涉案人等都不能放過,女醫作為開方的人,自然也要拿進宮來。
南弦這幾日總想著從王府出去,但沒想到,自己竟是藉助了聖上之力,才走出了清溪。
宮中派謁者來押人,傖業好不容易才與她說上一句話,「向娘子,我家郎主受向直院誣告,說那稱藥的醫學是湖州人……」但話沒說完,就被人隔開了。
這個消息對南弦的震撼不可謂不大,她知道識諳恨神域,但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父輩這樣盡心盡力地護持神域,他都是親眼看見的啊,如今為了私情,就要毀掉所有人的努力,細想之下令人膽寒。
但事情已經出了,只能硬著頭皮面對。
她被帶進宮,面見聖上,聖上的臉色很不好,寒聲道:「向娘子,朕一向信任你,你明知防己有謬誤,為何不規避這味藥材,偏要給朕使用?」
南弦壓下心頭的忐忑,俯身道:「回稟陛下,妾記得第一次開這個方子,是在陛下上年祭天地之前。彼時陛下腿疾嚴重,下令要在短期內見藥效,所以妾才給陛下用了這個方子。防己這味藥,不論是漢防己還是廣防己,確實對消退水腫有奇效,陛下用後,冬至當日順利將大典應付過去了,就說明這個方子很可靠,不會危及龍體。今年方子雖有加減,但用量可控,妾敢斷言,絕不會對陛下造成一絲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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