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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五像是洞穿了張牧川的心思,嘆了口氣,「如今的我已不是不良帥了,就在你們那艘樓船遇險的當天,我便被人廢了雙腿,扔出了長安城。」
張牧川一怔,皺眉道,「是因為我們出了意外?」
王老五先是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是,也不是……與你有些關係,與那白面書生有些關係,但與公主殿下沒關係,更與使團無關。」
他說得含糊,但張牧川卻是猜到了一點,刻意壓低聲音問了句,「與玄武門有關?」
王老五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緩緩開口,「我知道你來長安有何目的,也猜到了你打算怎麼做,但我要勸你一句,現在離開還來得及,這條路並不好走,知難而退才是明智之舉。」
張牧川在地上踩出一串深深的腳印,望著前方被胥吏們裝點得宛如天宮的城門,苦笑道,「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了,現在離開很不甘心啊……我就想要一個真相,這很難嗎?」
王老五直言不諱,「很難!非常難!比蜀道還要難!你能走到這裡,是因為有人願意讓你進來轉一轉,但你要想翻舊帳,想要把已經遮蓋了很多年的爛瘡揭開,擺在日光之下……那等待你的,唯死而已!」
張牧川眼神堅毅道,「若是只能渾渾噩噩地活,我情願去死!」
「幼稚!我以為你經歷這麼多磨難,該是明事理了,沒想到你還跟以前一個德行,與更衣室的石頭無異,又臭又硬!張牧川,這天下的老百姓哪一個不是渾渾噩噩地活著,哪一個不是稀里糊塗地過日子?他們真的明白聖人頒布的每一條法令真意嗎?我舉個例子,貞觀元年二月聖人頒布了鼓勵百姓婚嫁的法令,民男二十、女十五以上無夫家者,州縣以禮聘娶,貧不能自行者,鄉里富人及親戚資送之……」
王老五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不緊不慢地說著,「法令施行之初,百姓懵懂,盡皆拍手稱讚,以為這個皇帝不一樣,等到他們成親了,有了子嗣,又被告知自己或者自己的夫君必須服從徵調,以此償還他們成親時欠下的債務。因為有了孩子,也就有了弱點,他們只能順從,不敢生出半點別的心思。直到此時,許多百姓才幡然醒悟,原來這個皇帝並沒有什麼不同。」
張牧川喟然嘆道,「聖人心中想的是宏圖大業,為的是貞觀盛世,難免無法顧及微末,很多時候只能選擇苦一苦百姓了。」
王老五搖了搖頭,「我說這些並非詬病聖人,換作其他人坐到龍椅上,未必有他做得好,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渾渾噩噩是常有之事,有時候糊塗是福,人生太短,眼一睜一閉,一輩子就過去了,該放下的就放下吧。你看看我,就是活得太明白,所以下場淒涼。」
張牧川也搖了搖頭,「我得先知道這手裡的是什麼,然後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放不放得下。既然您活得這麼明白,不如給我透露點實情,也省得我再四處打聽了……」
「你這小子真是滑頭,還想在我身上占便宜,先活下來再說吧!」
話音一落,這王老五突地從懷裡抽出一把短刃,筆直地插向張牧川的脖子。
張牧川先前便在防備,此時見王老五終於亮出白刃,反倒鬆了一口氣,迅速矮下身子,一邊躲開短刃,一邊拋下王老五,右腳向後一抬,踹向王老五的胸腹,低聲喝道,「老阿婆鑽衾窩!」
鐺!一聲低沉的撞擊輕響傳出。
王老五依舊坐臥在原處,紋絲不動。
張牧川卻是抱著腳跳了起來,嘶嘶地倒吸著涼氣:「你身上穿的是什麼玩意,這麼硬!還紮腳!」
王老五一把扯開身上的破布衣衫,露出一副滿是藤刺的朱紅色鎧甲,笑著說道,「此乃白仙彚甲,俗稱軟蝟甲,不僅刀槍難傷,而且水火難侵,如果在這尖刺上面塗點什麼蛇毒蠍子毒,還能讓冒犯者自食惡果。」
張牧川氣得鼻子都歪了,咬牙道,「我說你怎麼會這般沉,原來是加了這麼一件鐵衣,少說也有三四十斤吧!」
王老五伸出一隻手掌,眨了眨眼睛,「五十五斤五兩五錢,算不得太沉,但也不是很輕……你小子反應倒是挺快,莫不是早就在防備我偷襲了?」
「我又不是蠢驢,怎會傻乎乎地只顧著埋頭前行!」張牧川冷哼兩聲,緊握著障刀,目光冰寒地盯著王老五說道,「但我想不明白,您為何要殺我?」
王老五慢騰騰地解下身上那件白仙彚甲,扔到張牧川腳下,「我欠別人一個人情,所以必須來試著殺你一次……只是我太老了,手腳不利索,實在殺不了你,也勸不動你,這差事是辦不成了!你小子挺對我的脾氣,益州的不良帥又寫信求我照顧你一二,這軟蝟甲便送給你當個見面禮,反正你很快就要把自己玩死了,屆時我再拿回來!」
張牧川愣了愣,深深地看了王老五一眼,恭敬地行了一禮,沒有多說什麼,穿上軟蝟甲,轉身離開。
在這風雲詭譎的長安城,有如此寶甲,關鍵時刻確實能保下性命。
他沒有繼續背負王老五,是因為不需要了,在王老五脫下這軟蝟甲之時,他瞧見了對方身上的傷勢,知道對方在來刺殺自己之前,已經與人惡鬥了幾場,生機早斷。
這老翁是來送禮的。
張牧川想到此處,眼眶不禁微微發熱,但他此刻沒時間感動,因為先一步進城的高陽等人忽然停在了春明門下,宛若幾隻呆頭鵝般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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