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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牧川癟了癟嘴,他在武德年間就曾向上峰講過尋釁滋事這條律令的弊端,沒想到而今還未改動。
李淳風卻是毫不在意這些東西,他抓了一把稻草,用以當作算籌,蹲坐到隔開兩間牢房的木欄處,對著張牧川招了招手,「來,來,來……我聽老袁說,你算學精湛,時常有奇思妙想,快來跟我一起算算!我跟老袁走這一趟,主要便是為了找你一起演算,這裡清淨,沒人打擾,正是演算數字的好時機!」
張牧川愣了一愣,呆呆地湊過去,懵懂地問道,「你要我跟你一起算什麼啊?」
李淳風說起算術,就像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戊寅元歷……我發現這裡面有很多問題,比如減余稍多,合朔時刻較實際提前了,所以這些年依照戊寅元歷估算日食的時間都是錯的。我在修正的時候,又發現《周髀》裡面也有許多錯處,譬如裡面說南北相去一千里,日中測量八尺高標竿的影子常相差一寸,這完全與實際不符……還有趙爽注文里的用等差級數插值法推算二十四節氣表影尺寸,我依照上面的方法嘗試了,結果根本不對!」
「不止這些,那甄鸞對趙爽勾股圓方圖說也有諸多誤解……」張牧川也被勾起了興致,蹲下身子,抓了一把稻草,加入演算。
李淳風聞言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在這一瞬間已將張牧川視為知己,「沒錯!我也發現這些錯漏了,但我現在遇到了一個難題,想要測算準確,必須在這一步驟換個公式,可我思來想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
張牧川摸著下巴思忖片刻,忽地想起失落峽的經歷,隨即撿起一根稻草,彎成圓圈,輕輕放在李淳風演算缺漏之處,笑著說道,「此法應當剛巧合適。」
李淳風盯著那圓圈看了一會兒,隨即恍然,「你說的可是《綴術》?」
張牧川一點頭,「聰明!我說的就是祖暅原理,等冪等積,假設我們將這一個圓圈無窮等分下去,便可得到長短相同的直線,同樣的道理,我們將這一圓球無窮等分下去,也可得到大小完全相同的方塊……」
李淳風的眼睛越發明亮起來,興奮地說道,「妙極!這金烏本就是一個大火球啊!」
說罷,他與張牧川一頭扎進了浩如滄海的數字演算之中,忘乎所以。
袁天罡在一旁看了許久,直看得脖子僵硬,雙眼發酸,他不由地感嘆自己到底不再年輕,一轉頭,突然發現另一間牢房裡有人瞪大眼睛看著張牧川,遂開口問道,「兄台也對算術感興趣?」
馬周搖了搖頭,抬手指了指張牧川,率真地答了句,「我對他感興趣!」
聽見這話,張牧川虎軀一震,瞬即從數字滄海中掙扎出來,面色難看地回頭看向馬周,「你是何人?休要打我的主意啊,我有腳臭之疾,且是無法根治的絕症!」
「哎哎!這人紅光滿面,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袁天罡摳了摳腦門,抬手指著馬周問道,「餵……你是不是在長安找我相過面?」
馬周這才看清袁天罡的相貌,擔心自己身份敗露,遂側了側身子,將自己的臉面藏在牢房陰影之中,又換上家鄉口音,搖頭答道,「沒有!俺是清河茌平的,還沒去過長安哩!俺剛才那話沒污糟意思,只是單純欣賞這位小兄弟罷了!張牧川小兄弟,俺是不受框條束縛的馬吉,你叫什麼名字啊?」
張牧川麵皮一抖,心道你都喊出我的名字,卻還要明知故問,絕對是心懷不軌之徒,冷冷哼了一聲,「不必虛偽客套了,路人也不必互通姓名……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別來煩我,老子最近糟心事太多,若是被你勾起了邪火,定會賞你一頓狠揍!」
他說完這句,也沒了演算的心情,與袁天罡寒暄兩句,轉身回到自己原來盤坐的位置。
李淳風仍舊埋頭演算,渾然沒有察覺張牧川已經離開,只是不停地讓袁天罡給他拾撿更多的稻草。
馬周見此情景,覺得可能是剛才自己搭話的方式不對,想起張牧川祖上的故事,決心以文人之間委婉的交流方式再試一試,於是脫了鞋子,往地上一扔,「哎呀!我鞋掉了!」
張牧川雙目緊閉,不予理會。
馬周挪了挪位置,又演了一遍,「哎呀呀!我的鞋子掉了呢!」
張牧川依然不為所動。
馬周撅了撅嘴,想著可能是自己聲音太小,遂提高了嗓門,「哎……」
「哎你個麻花啊!」張牧川忽地睜開眼睛,怒聲道,「鞋子掉了,你就穿啊,鬼喊鬼叫什麼!」
馬周被他嚇了一跳,畏畏縮縮地辯解道,「我這是在暗示你啊,難道你沒聯想到什麼嗎?昔邳圯上,有一老父……」
他剛剛說了半句,旦縣尉恰在此時走了過來,命人打開張牧川的牢門,摸出一根黑色布條,扔到張牧川身上,面無表情道,「把眼睛蒙上……跟我走,有貴人要見你!」
第七十一章
張牧川沒有其他選擇,只能依言而行,可他在蒙上雙眼之前,還做了兩件事。
頭一樁,他在緩緩起身的時候,突地抬了抬右腿,一腳將馬周故意掉在自己牢房這邊的鞋子踢到了不知名角落裡。
第二件,張牧川在走出牢門後,扭頭向袁天罡詢問了一句,「老袁,今日是什麼風向?」
袁天罡拂塵一擺,閉著雙目,側耳聽了聽,「東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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