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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福收拾好屋子,將炭盆蓋上,問莊冬卿穿哪件披風。
其實衣櫃裡也就兩件,一件去年新做的,一件外面看著只舊些,內里其實已經打過好幾次補丁了,要去見夫人,自然得選好點的那件。
規整好出門,在院子裡不覺得,一出來,風一吹,莊冬卿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真冷啊。
縮了縮脖子,還好年節已經過去,往後就會暖和了,莊冬卿心裡安慰自己道。
他們院子實在是偏,再加上莊冬卿病將將才好,走到夫人院子裡的時候,身上涼透了不說,莊冬卿低低的又犯起咳嗽來。
夫人身邊的管事,劉媽媽見兩人道:「夫人剛起身誦經,二少爺稍等。」
莊冬卿禮貌,「不妨事。」
劉媽媽詫異瞧了他一眼,見他在咳,吩咐丫鬟領他們去一側的屋子等待。
進得室內,只覺一陣暖氣撲面而來,丫鬟們上茶水,莊冬卿喝了兩口,這才感覺四肢開始回暖。
悄悄瞧了眼炭盆,果然木炭和他們屋裡的不一樣,沒什麼煙,聞著不嗆人的同時,用量也不見得多。
有錢真好。
莊冬卿小小酸了下,低頭喝茶。
「這得等多久啊?」六福張望著嘀咕。
「等著吧。」莊冬卿只道。
莊府的情況,他已經大致摸清楚了。
莊老爺是京官,品級不高,祖上務農,考科舉的時候被夫人娘家相中,娶了京城的小姐,仕途上得了岳家襄助,雖官當得一般,但好歹留京工作著。
原身是莊府的二少爺,唯一的庶子。
年齡和他一樣,但是,只比長子小了半歲,也就是在夫人懷頭胎期間有的。
大戶人家這種時候妾室通房都要喝避子湯,也不知道原身是怎麼有的,不過莊冬卿也不可能知道了,因為生下原身沒幾年,那位妾室就病故了。
後續一子一女都是從夫人肚子裡出來的,府里妾室不缺,但誰也沒再有過孩子。
原身不受夫人待見是很正常的。
深知自己的礙眼,莊冬卿等得也安然。
三盞茶過去,六福在莊冬卿身後換了好幾個位置,莊冬卿的眼神也從清澈漸漸變得放空,掀門帘的聲音終於響起。
莊冬卿趕緊起身,在檀香氣混合著珠串相撞的清脆聲里,一位豐腴端莊的中年美婦緩緩步入。
髮髻上簪著金玉,捻著一串白玉的佛珠,膚白,衣著光鮮,神情卻淡漠,一開口,腔調也帶著威儀:「病了一場,見了我不認識了?」
眼神壓根沒有正視莊冬卿。
莊冬卿愣愣,六福在背後小聲遞答案,「叫夫人啊,少爺。」
莊冬卿這才後知後覺行禮,補救道,「夫人金安。」
夫人在主座坐下,喝了口茶,眼神涼涼撥了莊冬卿一眼,才揮手道,「行了,坐吧。」
接著好一陣,只聽得到茶盞相碰,佛珠相擊的撥動聲,莊冬卿端坐著,眼觀鼻鼻觀心,交握的手心卻在這過久的安靜中,微微出汗。
「罰你一場,可知錯了?」
「知道,我不該夜不歸宿,敗壞家風。」
夫人訝異掀了掀眼皮,感受到視線投來,莊冬卿坐得越發板正,「爹罰我是應當的,再沒有下次了。」
秀眉挑了挑,夫人輕哂:「倒是認錯認得快。」
莊冬卿只低著頭。
「罷了,這事留給老爺責問去吧,原本也是他罰的你。」
「……」
「我這次叫你來,是為著別的。」
茶蓋輕碰碗檐,發出叮的一聲脆音,莊冬卿腦子裡的神經跟著繃了下,便聽得女聲問道,「你可知最近上京不安生?」
「聽說了些。」
「哦,都聽了些什麼,說說?」
莊冬卿只得硬著頭皮,把幾戶官員抄家的事磕巴著複述了遍。
夫人:「倒是八九不離十,那你可知,他們是因何招禍的?」
一句話問到了莊冬卿盲區,莊冬卿踟躕道:「貪贓枉法?徇私舞弊?」
「面上的原因罷了。」
驀的話頭一轉,又道:「靈兒說你那日留宿廣月台,是替別人擋酒喝醉的?」
莊靈乃莊家三子,是原身的弟弟。
這個六福倒是說起過,那天在廣月台的不止他,莊靈也在,但是兩兄弟關係一般,也不在一個酒席上。
「應……當是。」
「應當?」
莊冬卿這才道,「我那天在廣月台里摔到了頭,在祠堂也是頭倒地,醒來很多事情便記不得了,大夫說是撞到了腦子,要等淤血散了才會好。」
夫人這才抬起了頭,正眼瞧莊冬卿,劉媽媽出去了一趟,回來在夫人耳邊低語幾句,便見夫人眉頭擰了擰,卻沒有糾纏這個問題。
只疾聲問道:「那你現在還記得什麼?」
莊冬卿:「記得小時候的一些事,府里的人也認得差不多……」
夫人打斷他,「那天晚上的情況還記得嗎?」
「只記得……喝醉了酒……睡、睡了一覺……怎麼醉的,和誰一起喝的,目前還沒想起來。」
靜默。
十足的安靜。
夫人的目光像是探照燈一般,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掃視著莊冬卿,仿佛要把他扒開來。
被看得額頭又有些出汗,莊冬卿也不敢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