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頁
他們的馬車被墨宴暫時安置在桑元鎮外一處空地,周遭布置了障眼陣法,不必擔心被無心人有心人察覺。
馬車是墨宴直接在桑元鎮裡買的,和之前那輛一樣鋪了滿滿當當整整齊齊的軟墊子,確保白琅能坐得舒服。
他特地買了輛最大的,座椅可供白琅直接當床鋪睡下,還有小桌子與暖爐,旁邊齊齊整整摞著一沓墨宴隨意自客棧附近的茶樓買的話本。
這段時日白琅看的話本數量比之前要多許多,都不愛練字與練劍了,每日似乎就完全沉浸在話本之中。
墨宴仍默認白琅處在不懂裡邊情情愛愛的狀態,對他看話本完全是放任狀態,反正他家小白琅很乖,學不壞,那邊隨便他看了。
墨宴將新買的糖隨手放置在白琅最方便拿的地方,又給他泡了壺茶,見白琅狀態確實還不錯,這才同他聊起過於他過去之事,重新捋了目前白琅回憶起來的過往經歷。
第一個便是他幼年時那場親眼見證他嫡兄喪命的雷聲中的大火。
白琅害怕雷聲,本質實則是害怕他嫡兄灌輸給他的「惡意」,所有人接近他都是為了殺死他的惡意。
而白琅後來不怕雷聲,是墨宴給了他不會傷害他的承諾,白琅胸前玉珠亦是差不多時候首次出現變淡的跡象。
第二個則是白琅再稍大些,目睹生母在他面前墜落而亡。
墨宴問他:「你畏高,是當時你生母的死狀嚇到了你,還是你後來說的……覺得你生母因你而死?」
白琅仔細想了想,垂著眼睛回答:「都有。但後者因素更重要些。」
他還主動地繼續補充:「若是只有我一人在,我不怕高的,我旁邊有人我才怕。」
白琅不會主動去高處,幾次在比較高的地方時,身邊不是有墨宴便是如高閣那般有不少人,他本以為自己只是單純地畏高。
但回憶起過往後他才知曉,他根本就不是自己怕高,他是怕在高處的場合,他又會害得別人出事。
這樣的觀念對墨宴來說會比較奇怪,白琅便拿了方才嘗試御劍的事情同他解釋:「剛才你教我御劍,我自己試的時候,我不是怕高,只是猶豫你在我旁邊跟著御劍,我是有點……怕你會掉下去。
「後來和你站在一塊,確保你不會站不穩,我才能安心。」
墨宴明白了。
白琅的第二個心結,便純粹是出於他自己本真的善意。
在當時,倘若不是他的生母失手自己摔下去了,那先墜樓的便是白琅本人,但白琅的心結確實因為他而害得他的生母悽慘死去。
墨宴不由得更為心疼。
白琅命數被竊奪了太多,他的善惡觀與情感感知都尚未成型,他唯一知道的便是他是災厄,將招來禍患,亦將致人被禍害。
但自始至終,他才是最無辜最可憐的那個。
墨宴想起白琅還有畏水與怕黑兩重心結,大致可以推斷應當亦是他曾瀕死——以及真正死亡所致。
墨宴不知白琅生前遭遇,但他知曉白琅是在何處死的。
當年他找到白琅的時候,白琅就被囚在一個極小極小的屋子裡,哪怕是在白日,那屋子裡都透不出一絲一毫光亮。
他初次見到白琅時,白琅就蜷縮在一個小角落裡,身上帶著大大小小無數處的傷口,幾乎沒一塊好肉。
他的肉身倒在枯草堆上,上邊沾著大片早已乾涸的血跡,枯草被暗紅血塊一縷一縷地粘在一起。
而白琅的魂魄縮在另一邊的角落裡,茫然又懵懂地看著自己的軀殼,在漆黑的屋子中唯有他自己的魂魄還散出淡淡的瑩白光亮。
當時的墨宴只覺得他的魂魄看起來很輕,魂體甚至都有些影影綽綽的不穩定,隨時會徹底消散了似的。
但是在扭頭與墨宴對上視線的那一瞬,白琅眼中的迷茫又盡數散去,只是定定地,沉默地盯著墨宴看。
在那之後,直至白琅封印記憶,墨宴再沒見過他露出最初那般脆弱易碎的神情。
後來墨宴向白琅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亦介紹了白琅將要擔任的身份。
白琅始終只是盯著他看,一言不發,墨宴都摸不清他到底聽沒聽懂,只徑直將他帶回來冥界。
詳細的場景墨宴記不大清了,畢竟都過了數百年,只是記得那間漆黑的屋子,和白琅沉默的模樣。
再後來便是墨宴口頭教白琅具體事宜,鍾馗覺得他們可以試試親自實踐後,白琅又沉默地將所有惡鬼厲鬼包攬。
期間他們去過很多次響雷之地、高閣之處、近水之畔、漆黑之所,但白琅都未表現出過任何害怕與畏懼。
墨宴覺得他又多出一項需要向曾經的白琅尋求解答的事情,他到這時發覺,他對他的小同僚也實在是有些太不了解了。
墨宴兀自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內,白琅不打擾他思考,只乖乖地坐在另一邊,捧著茶水小口小口地喝著。
顧舒術給的茶葉昨日已完全耗盡,今日墨宴給他泡的是在桑元鎮內新買的茶葉,亦是這幾日墨宴讓他試了許多種後,終於選定下來能夠讓白琅比較滿意的。
不過到底是差了些口感,白琅還是更喜歡顧舒術親自種出來的那些。
他慢吞吞地喝完了一杯,墨宴那邊才終於收回自己的思緒,順手給白琅又倒滿了。
白琅便抬頭看他,好奇似的等著墨宴說他的「思考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