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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裴心哲卻什麼都沒提起。
尤童覺得他就是這樣,太愛逞強。
作為老一輩的人,奶奶對他的管教比秦淑言對自己更嚴格古板,尤童卻從未聽到他抱怨過什麼。他跑出去玩兒晚了,況且會被秦淑言一頓臭罵,那裴心哲呢。
尤童從未思考過,但一定比他慘得多。
尤童覺得窩心,也覺得裴心哲有些可憐,默默決定以後儘量不要連累他。
隨著黑板上的倒計時每天更新,高考真切地迫近。
浸在題山中,少年們被日日挫磨,多數人只想儘快結束這熬人的生活,似乎沒人意識到,多少年後,這會是最值得感慨的一段時光,只在偶爾累極放空時,滋生出少許不知從何而來的悵然。
枯燥的生活中,唯一可喜的,是尤童的數學成績正穩定進步。在旁人看來,這歸功於裴心哲的細心指導,但裴心哲知道,是尤童自己很努力。不知是否是因為,要實現那個去同一個城市上大學的景願。
裴心哲希望是。
初春多風,也因為冷,開學後,尤童沒跟林今笑打過幾次球。這天放學,尤童實在是坐久煩了,想好好活動下筋骨,便早早約好,和林今笑打了會兒球。
他們回家時天色已黑透,經過必經的小巷,裴心哲再次感覺到尤童慢下腳步,目光小幅度轉動,投向拐角小巷的深處。
尤童不提,但裴心哲清楚,每次經過,他都會想起付冬冬。
平時,尤童路過這裡,只會稍做停頓,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他的小動作。但今天,他卻直接在原地停下,定定看向漆黑的小巷。
裴心哲碰了碰他,「看什麼呢。」
「冬冬……」尤童先是小聲念叨,不自主向前邁了一步後,忽然肯定出聲,「付冬冬!」
聞聲裴心哲順著看去,眯眼分辨片刻,果然看見一個消瘦身影,拖著掀開的半人高垃圾桶,慢慢從接觸不良的路燈下走了出來。
昏暗中,付冬冬直直望著尤童,呆了一陣,轉而笑了笑,似有驚喜,又摻著苦澀,「童童……」
「你回來了!什麼時候?怎麼不跟我說啊?」 尤童立刻迎上去,他伸手想去拉付冬冬,卻被躲開。
付冬冬侷促地放開垃圾桶,拖到自己身後,他穿得單薄,壓根兒擋不住春寒。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袖子,「我衣服髒,還有染髮劑什麼的,沾到手上不好洗。」
尤童也不在意,光急著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過年的時候嗎,還回去嗎?」
付冬冬看看跟上來的裴心哲,笑笑當做招呼,有些艱難地說,「我,不回去了……」
尤童一喜,「真的!那回學校嗎?」
面對尤童,付冬冬又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袖,後緩緩搖頭。他看向尤童毫無雜質的眼睛,沉吟片刻,和他講述了這段兒時間的遭遇。
原來,付冬冬並沒有在南城停留很久。
離開那天,他坐了整天的車,飢腸轆轆,連口水都沒喝過,見到表哥,被帶去一家小飯店吃了面。
之後,表哥並沒有像承諾那樣帶他回家,反而表示直接帶他去工作的地方,那家付冬冬已在網上查看過無數遍的高級飯店。
付冬冬不疑有他,坐上了表哥漂亮的轎車。因新的開始就在眼前,他不由卸下長久的緊繃,在車上睡了過去。等他再醒來,車子已經駛離了都市,取而代之的是偏僻的城鎮景象。
付冬冬直覺不太對勁,但留了個心眼兒,沒有問出口。
當行駛到一家髒舊的洗車店時,他們停了下來。表哥下了車,甚是熟絡地和門口的男人交談,再回來時,他手上多了一瓶飲料。
接過飲料,付冬冬立刻發現,飲料已被打開過,他裝著喝下,之後,便表現出昏昏欲睡的樣子,但實際上精神一直緊繃。
隨著天色一點點暗下,他的心也被恐懼侵占,最終,他在表哥停靠服務區方便的時候,快速跑下了車,直奔販售區,報了警。
表哥回來時,見車上沒人,沒有尋找,反而直接駛離,這足已證明,付冬冬的判斷沒錯。
警察趕來後,將付冬冬帶回了警局配合調查,他在警察的授意下試著聯繫表哥,手機已經關機不說,所有的聯繫方式也俱已被拉黑。
經過信息查詢,表哥所使用的手機號綁定的也並非他本人消息,之後的細節,付冬冬並沒有被告知。
所以,如果當時他沒有警覺,是會進入某個傳銷組織還是被賣掉,付冬冬也無從得知。
因他還未成年,又身無分文,警察自掏腰包給他買了回程的車票。付冬冬想留下,但在陌生的城市,他忽然又怕了。別無選擇下,他還是妥協。
這樣的事每天都在上演,卻頭一次發生在他身邊,尤童聽得心驚膽戰,「幸好你沒事兒!」他拉上付冬冬,「冬冬,我們可以幫忙,回學校吧……」
不等他說完,付冬冬又搖了搖頭,「童童,即使我回學校,也沒什麼意義。」
尤童不解,「為什麼,考上大學,你一樣可以離開這裡……」
接下來,他的話再次被打斷,卻不是被付冬冬。
尖厲的女聲自小巷深處傳來,聲音略有沙啞,帶著酒醉狀態下的混沌,粗魯地叫罵著。
「付冬冬!老娘讓你倒個頭髮你死哪兒去了!你這個死爹的玩意兒,剋死你爹不算,現在又想來剋死我是不是?你這個喪門星,整天哭喪著那張死人臉,把我的客人都嚇跑了還給我偷懶!要是今天修不好水管就給我睡廁所里去!看見你那張臉就他媽噁心,趕緊給我滾回來!下濺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