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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因諸多他未曾察覺的情緒增疊忍耐太久,他首次看見他媽,那個總是堅強爽利,比鏗鏘玫瑰還多了防彈屬性的女人,情緒失控,悲痛到難以自制。
尤童忍著疼坐起身,試著將他媽罩在懷中,並輕拍著她的背安撫。他直覺他媽的悲傷不僅僅是因為想起小舅舅,但一時咬不定其它,只能順著說,「媽,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以後一定乖乖聽話,我都聽你的……媽,你別哭,我沒不聽話啊,我在學校很好的。」
秦淑言慢慢抬起頭看他,她沉默著搖搖頭,改為攥緊尤童的手,「童童,我已經失去了弟弟,不能再失去你,媽媽不能失去你……」
聞言尤童大驚,但不忘安撫,「媽你說什麼呢!我好好的,好好在你面前呢,只是個小手術,你怎麼會失去我!不會的!」
秦淑言定定看著尤童,好一陣後,將聲音放到最輕,像怕嚇著他,「童童,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和我說。」
尤童立刻回答,「沒有的,我你還不知道嗎,有什麼事情我都會告訴你的。」
後來,秦淑言靠在尤童懷裡,哭盡了所有淚水,似將這些年的所有脆弱,都集中在了這一天。
末了,她情緒漸漸平復,看著尤童滿是疑問的臉龐,先扶著他躺下,然後說了一句,讓尤童通身僵硬的話。
「童童……從手術室出來後,你一直在叫心哲的名字。」秦淑言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目光停在床頭,似乎不想給尤童任何壓力。
話題忽然轉變,尤童愣住床上,「我,我,我那時候應該,麻藥沒消,神志不清吧,就……瞎喊呢……再說了,我倆關係那麼好,喊他很正常的。」
他話是這樣說,卻也怕,他在昏迷間,不只是喊了名字這麼簡單。
「你們倆已經很久沒聯繫了。」秦淑言輕輕一嘆,「我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尤童的話被堵住,目光侷促轉開。
秦淑言斟酌著話語,最後還是重複了方才的話,「我是你媽媽,我怎麼會不知道……」
房間頓時安靜下來,尤童牙齒磨著下唇,不知該如何應對,一個瞬間,他心臟猛地一跳。
他腦海中突然跳出一個想法,他媽方才之所以情緒失控,是因為察覺到了他對裴心哲的異樣感情,是因為自己的兒子變得不正常了。
尤童壓下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輕聲說,「沒有的事兒,你別瞎想。」
秦淑言稍稍點頭,「童童,心哲走後,你開心嗎。」
尤童眨著眼睛,儘量讓自己聽起來輕鬆,「最好的朋友走了,不開心也正常嘛,但現在……已經好了。」
秦淑言嘴角的弧度都算不上笑,「現在,已經開心了嗎。」
尤童想回答是的,梗了一下,就說不出話來。
秦淑言又點點頭,「媽媽只希望你開心,別的不求。」
聽見這句話,尤童忍了又忍,鼻子狠狠一酸,淚還是接二連三地快速滑落,落到枕頭上,洇濕一小片。他視線模糊地盯著天花板,也沒忍住哽咽,「太遲了,已經太遲了……」
尤童縮進被子,把自己悶起來,時隔兩個夏天,終於面對了自己的內心,「我喜歡他,可我明白的太遲了,他討厭我,他已經討厭我了……我不開心,一點都不開心,我很想他,但他討厭我了……」
隔著被子,秦淑言立刻道,「不會的,心哲怎麼會討厭你,媽媽幫你聯繫他,你們好好聊一聊,好不好?」
尤童慌忙掀開被子,也顧不上樣子狼狽,「不行!」他咬了咬唇,想起裴心哲甚至沒有看自己一眼,難過得又縮起自己,「我那時候昏了頭,不想他是一個同性戀,自以為是為了他好,一直拒絕他,我那樣對他,他不會原諒我的,也不會再喜歡我了……」
秦淑言隱隱嘆息,肩膀也垮下來。
作為一個母親,毫無疑問,她希望自己兒子的性向正常,但她今天種種所為,卻似乎在推著他的兒子,承認自己是一個同性戀。
只有秦淑言自己知道,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糾結痛苦,她本可以選擇裝聾作啞,或暴露後施威打壓,但她更在意的,只有尤童是否快樂。
所以,她想讓尤童知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媽媽站在他這邊,也一定會保護好他。
秦淑言撫著尤童的發頂,講起了他的小舅舅。
在秦淑言的認知里,她的弟弟,並非自殺,而是他殺。只因在那個,他交往了和他同校的男朋友,就成了眾矢之的。
只因性向的不同,他的優秀和成績,都成了不存在的東西,取而代之的,他成了家族的恥辱,社會的敗類,他被戳著脊梁骨罵變態、流氓。那所有難聽的咒罵,都是將小舅舅推下冰冷河道的幫凶。
聽著這些,尤童腦海中再次浮現出,相片上那個清秀斯文的青年。
至此,他也完全明白過來,秦淑言的情緒失控,並不是恐懼得到一個不正常的孩子,她怕的,僅僅是,僅僅是失去他。
她在意的,也僅僅是他是否快樂。
第41章 是因為你
毫無保留的長談後,母子倆於天亮時睡下。
尤童再醒來時,時間已經過了中午,麻藥的效果完全消去,刀口開始疼起來。他迷迷瞪瞪轉頭,想跟他媽要杯水喝,結果他媽沒看到,卻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板正地坐在他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