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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一次,他頭一次看到慈和的祖父爆發出滔天的怒火。
那老人險些殺了他。
他被鎖喉逼跪在地,在聲聲怒斥中知曉了自己來到這世上的命運,原來就是安然長大,再等待應星移借他肉身復活的那一天到來。
應家關禁閉的暗室幽冷無光。
虛弱年幼的應臨崖躺在地上,意識昏沉,那瞬間,他的身體仿佛失去了控制,而他自己仿若旁觀者。
那具身體的眼睛有一瞬間變成了猩紅色。
他在那裡面看到了冷漠的殺意,那道陌生的意識像是在對他冷笑,用他的手撫摸著他脖子上的淤青抓痕,像是感受疼痛,又像是在下一刻就要把它擰斷。
應臨崖曾想過無數種辦法,想要將體內另外那道靈魂殺死。
然而做不到。
每一次和應星移的靈魂碎片融合,他的力量都會變得更加強大,然而忍受的靈魂反噬卻也更加嚴重。
他至此知曉,他這一生,註定見不得天光了。
他所有的話,都不得訴諸於口。
他所有的愛恨,都要隱藏下來。
他要給自己披上一層又一層的外皮,要將所有愛的人推遠,要走上那條註定孤獨而絕望的道路。
應臨崖注視著白清歡,眼神溫和,裡面有太多從前不敢顯露的複雜情愫。
蒼白的唇微微動了一下,他有許多話想要說。
比如。
在那個絕望的月夜,他在痛到意識昏沉,險些向應星移的靈魂低頭讓出身體主宰權的那一夜,是她喚醒了他。
旁人都以為他在利用她。
其實只有他自己知曉,那是真正的心動,也是他這虛偽的一生,唯一一次追尋自己心之所向。
瞎子嚮往光明,他眼前無光,看不到真實的自己,所以那麼真實的她,是他拼命想要抓住的月光。
比如。
在東靈洲的那些年,是他這一生最好的年歲。
他這輩子好像一直在說假話,當假人,那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終於也能面不改色地說出所有違心之語。
以至於,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出真心話,也不敢讓另外那道靈魂聽見自己的真心話了。
比如。
他曾想過他與她的未來的。
在胸口的愛意抑制不住的時候,他也曾冒冒失失,像個毛頭小子似的尋來最好的材料,親手雕琢出一張小床。
他幼時無父無母,無人照料,唯獨只有好友偶爾陪伴。
若是有了孩子,他也想像尋常父母那樣搖著小床。
料想一切結束後,他若是還能活著,在小床邊一邊同她解釋,一邊哄著孩子挨她的罵。
比如……
沒有比如,因為他沒有以後了。
所有的話都被咽了回去,應臨崖什麼都沒說,而是目光沉沉地看著面色慘白的白清歡,她正故作冷靜地翻找著救命的丹藥想要塞給他,只是手抖得厲害。
他平靜地對著她說:「沒必要,你應該知道的,我才是最該死的那個人。」
白清歡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很早以前我就意識到,想要最乾淨徹底抹除他的存在,就是……」
他的話說了一半,臉上表情驟然一變,方才平靜的眼眸中忽然迸發出滔天的怒火,隱約間,有一股血色浮上雙眸。
而他的身體更是不受控制地搖搖晃晃想要站起,竟是試圖逃走。
是應星移的神魂在試圖復甦。
應臨崖緊咬著牙關,在意識尚未被侵占的前一瞬間,他面不改色地徑直抄起手邊掉落的一把大刀,沒有絲毫猶豫,揮刀朝著自己的雙腿斬下。
鮮血飛濺而起。
而應臨崖卻是重重倒地。
他為了不讓自己有意識被侵占逃離的可能,生生斬斷了自己的雙腿。
那麼高挑修長的身姿,如今卻只能落魄躺在屍山血海中。
精緻到艷麗的眉眼低垂著,渾身被血浸透,有細小的血珠在他淺色的眼睫毛上凝成血色冰晶,裡面倒映著對面那道影子。
「我和他的靈魂徹底融合,再也無法剝離了,我隨時可能會被他的意識侵占,不過,這也是一件好事。」興許是這恐怖的疼痛喚回了意識,他緩緩抬起頭,看著白清歡。
「還記得初見時,我教過你的嗎?」
白清歡的腦海中轟然浮出一道畫面。
眼前的月光,與幾百年前的幾乎連在了一起。
屍山血海不見,卻而代之的,是那片連綿不斷的荒山,是明亮到晃眼的月色,以及那個忽然出現的男人。
那條漂亮的冰藍色游龍化作一個俊美的男子,銀白色的長髮一般垂曳在寒潭中,一半在月色下泛著清冷的光,而他如神明天降,淡漠地看著準備拋屍到寒潭的自己。
他說,不能有一絲的僥倖,既然都選了動手,就要做得徹底。
尚且年幼的白清歡回答的是:「我已經殺了他了,還暗中觀察了半個時辰,確定他沒有詐死。」
「天真。」他漂亮得不像話的臉上像是有一閃而過的笑意,「你可知這世間多得是身死魂生的法子。」
她毫不猶豫,並不遮掩自己的心狠:「那就連神魂一道抹殺了!」
可是那時候的她,並不知道怎麼抹殺他人的神魂,只好虛心向這個漂亮的男人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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