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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歲安轉回目光。
過去他還會嘲笑雌父對小叔發愣。可到自己上前肌膚相貼,雄蟲面容不斷湊近,那副五官映入眼帘,白歲安很難不將其聯想為雄父。
他那病弱的雄父。
他無數次渴望雄父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都沒有一次大膽想像到今天的樣子。年輕的小叔仿佛知道一切,又仿佛什麼都不知道,統一了白歲安幻夢中健康雄父與強大雌父的全部樣子,握著他的手,從牙牙學語開始帶著他重走體術基礎。
「專心。」
郝譽輕聲提醒道:「芋芋。你走神了。」
他喚回了白歲安,更喚回其他東西。帶新人比郝譽想像中更費力氣,他手把手糾正白歲安一些不正確的發力細節,用手掌覆蓋孩子的小腹,讓他一遍又一遍對著自己發力。
「臀不要發力。」郝譽用蠍尾輕拍下孩子的尾椎,點醒他,「你不是蠍族。這一塊發力會失去平衡。動作不要散,支撐住。」
白歲安臉上泛起久久不散的紅暈,蒼白的額上突出的青筋越發明顯,汗水沿著他咬緊的牙關滲透到口腔中,目光飄忽在郝譽曾打出的虛空原點中,每每即將脫力,用餘光飛快掃過郝譽,裝作無事發生。
郝譽次次用手調整白歲安的姿勢,一些動態姿勢,他握住孩子的手,貼著孩子的背,帶他一遍一遍打過。兩個人汗津津黏一團,太陽曬得郝譽動了隱側之心,在白宣良第四次出現在門口時,他宣布這場教學暫時結束。
白歲安累得坐在地上,脫掉身上的運動貼身服,露出大片肌膚。他和白宣良一樣顯白,但連續幾天訓練,手臂與大腿出現淺褐色的分層。
他渾身從水裡撈出來一樣,靠在白宣良懷裡,將白宣良的圍裙都濡濕了。
「渴……我快……渴。」
郝譽的汗風一吹就冷了。他看著白歲安,看著看著笑起來,覺得這孩子還是有些像哥哥,但更多像是白宣良,「下午就別練了。好好消化。」
白歲安還要逞強,一接觸到郝譽意味深長的目光,心又感覺到迫切與不安。他大口喝水,胸口亮晶晶一片,陽光下仿佛海與白沙灘。白宣良又拍背,又擦汗,等白歲安緩過來後,去郝譽身邊,虛虛握住對方的手,將今早才拿到的東西還回去。
「白哥?」
「我不太喜歡。」白宣良想著白歲安早飯餐桌上的舉動,以及他與修克的對話,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一是覺得芋芋這麼做會惹郝譽不快,二是覺得自己不忍心對郝譽欺騙,三是他做不出斥責自己唯一的孩子。
白宣良不熱衷衝突。
他想這種危險東西還是還給郝譽比較好。
他寧可郝譽討厭自己,也不願意郝譽討厭芋芋。
「我下不去手。」白宣良低眉順眼道:「你偷偷拿著,芋芋看見我還回來會生氣。」
他們兩壓低聲音,眉來眼去,反而像是眉目傳情。樓上的伊瑟爾一早上才從電擊又麻又酥的痛覺緩過來,站窗邊冷冷看著近似合家歡的一幕,「白宣良。哼。」
修克把能量棒包裝紙收斂起來。
他還是沒忍住,偷偷拿白宣良準備給孩子們的小零嘴找伊瑟爾。聽見這埋汰的怨聲,張開頂回去,「又不是他做的。」
「父子一體,誰做的有差別嗎?」
這話本是打擊白宣良與白歲安父子的,迴旋鏢卻扎在修克身上。孩子臉色一白,將包裝紙等雜物收在口袋裡,「對。父子一體。這話說的真好。」
「修克。停下!」伊瑟爾追兩步,光在原地喊。他對修克道:「你嫌棄我給你丟人,那你倒是認個不丟臉的。郝譽。你還要我怎麼教你嗎?」
修克不說話。
伊瑟爾蠱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雄父是誰嗎?我告訴你,你印象里孵化過你的雄蟲,就是郝懌。你從小惦記他,現在倒是去認啊。」
修克不說話。
「郝譽就是你小叔。你別管白歲安怎麼親昵,想想郝懌以前對你多好。他抱過你,哄你睡覺,親自把你孵化出來。」
修克不說話。
伊瑟爾便放上最後一塊籌碼,「你看。你和白歲安的天賦,還不夠說明問題嗎?郝懌將你當做親生孩子,你為什麼不能把郝譽當做親小叔。你。唉。你怎麼這麼不懂得變通呢?」
修克扭頭走,他穿過廊道,下樓梯略抬頭,正好看到大門開口處,白宣良親昵靠在郝譽手臂上,仰面微笑說著什麼。白宣良大汗淋漓,休息夠了爬起來占據郝譽另外一隻手臂,父子二人如他所想:一家三口幸福美滿。
不過,之前在他們中間的雄蟲是郝懌。
現在,是郝譽。
修克將臉埋在陰暗中,四肢一陣微微顫抖,他的胃感受不到飢餓。爬行上台階,重走那一段路後,修克躺在床上卷著被褥,蠍尾焉巴垂著。
「為什麼我不是郝懌真正的孩子。」修克在心中默默念叨,「為什麼我不是郝懌真正的孩子。」
第四十一章
孩子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
修克翻來覆去再多,也無法改變他是伊瑟爾唯一孩子的身份。和普通蟲族家庭不一樣,修克沒有雄父,家中也沒有其他「叔叔」(雄父其他的雌蟲),更沒有其他有血脈關係的雌蟲兄弟。
他與白歲安有點微妙的相似。
一種迥異於尋常蟲族生長環境的家庭語境,本該讓兩人有不少共同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