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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宋鏡辭的眼眶已經噙滿了淚水。
她緊緊握著手裡的包袱,下一瞬,眼神驀地變得堅定。
就在她要朝著宋如作離開的方向走去的時候,一隻手忽然牢牢抓住了她。
熟悉的暗香充斥著鼻尖,不必看,宋鏡辭已然知道來人是誰。
「姨娘,」她小聲說,「你放開我。」
尤聽道:「你不能去。」
一向天真又溫和的大小姐忽然像只豎起長刺的刺蝟,「為什麼?」
宋鏡辭倔強地盯著她,聲音發顫,近乎是低吼出聲:「難道我要讓哥哥一個人去赴死嗎!」
是的,她已然覺察到剛剛宋如作那番話背後的訣別之意。
她知道前路很危險,可是,難道要讓她放棄哥哥,一個人苟且偷生嗎?
女孩子全身發顫,淚珠大滴大滴地往下墜,像只強裝鎮定的小羔羊。
尤聽微微一嘆。
她伸出手,將宋鏡辭的頭輕抬起來,轉向面對自己的方向。
「宋鏡辭。」她叫她的名字,「你冷靜一點。」
「那裡是戰場,你手無縛雞之力,能去做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被人抓住,敵人用你來威脅宋如作怎麼辦?」
宋鏡辭怔了怔,抿緊了唇。
尤聽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是真的去白白送死,才是真正對不起你哥哥。」
宋鏡辭沉默地握緊了拳,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半晌,她啞聲開口:「……好。」
哥哥說,她該長大了。
曾經天真得不知世事的宋家小姐,似乎真的在這一瞬間成熟了許多。
-
安排出城的汽車,在昏暗的天光中飛馳離開。
尤聽和宋鏡辭並肩坐在後排。
司機是宋如作手底下最信賴的心腹,邊開車,邊說著宋如作的後續安排。
他大概費心籌謀了許久,才給她安排了妥帖的逃生之路。
汽車行駛許久後,到達最大的渡口碼頭。
在那裡,有宋如作早就打點好的出國海輪。
司機將兩張船票遞給尤聽和宋鏡辭。
有一張原本該是他的,不過,他早就做好了不準備離開的打算。
看見宋鏡辭身邊有尤聽照料,他索性安心地將船票拿了出來。
「小姐,」司機笑了笑,衝著她們擺擺手,「您一定要好好活著啊。」
啟航的鳴笛聲響起,碼頭在視線中變得越來越小。
旭日剛剛升起,霞光鋪陳在翻湧的海面之上。
像尚未凝結的血霧。
晨光一點點驅散陰暗,遠方的大地卻被炮火籠罩。
「會好嗎,」宋鏡辭無力地靠在尤聽懷裡,哽咽地低聲喃喃,「還會好嗎?」
哥哥,副官,她見過的沒見過的這許許多人……
還會活著嗎?
尤聽安撫地輕拍著宋鏡辭的後背,堅定地應道:「會。」
世道黑暗,卻不乏前赴後繼的有志之士。
熱血薦軒轅,不死,便不屈。
……
……
有宋如作的提前打點,和他準備的那些錢財家當。
國外的生活,宋鏡辭過得還算穩當。
只是每日,總忍不住買路邊小報,仔細地去看每條關於國內的消息。
隔著汪洋大海,也只有這樣的方式,才能夠稍微感到一點慰藉。
可惜,那些消息就像滄海一粟,實在是少得可憐。
後來某一天,宋鏡辭終於從一個逃到國外的人那裡,聽到了關於宋如作的消息。
「宋少帥帶著五百士兵,對陣敵方兩萬人,死守城池三天三夜!可惜最後還是寡不敵眾,拿了手榴彈,和十幾個小鬼子同歸於盡了!漢子,真漢子!」
後面的話,宋鏡辭沒有再聽下去。
她腳步飄忽地回到家,蒼白著臉將自己鎖起來。
不吃不喝兩天後,尤聽才終於忍無可忍地破開了她的門。
尤聽擔心一直這麼下去,宋鏡辭會忍不住鑽牛角尖,便每日拉著她做一些別的事情。
開始的時候,是讓宋鏡辭教她外文。
後來她自己已經能熟練掌握後,就嘗試著帶宋鏡辭去做生意。
「什麼?做生意?」聽見這個主意的時候,宋鏡辭很是吃驚。
她從沒想過這方面的事。
尤聽緩緩而談:「你哥哥留下的家當雖多,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而且,」她看著宋鏡辭,明亮的雙眸微微彎起,「總有一天,我們會回家的。」
宋府早就不在了。
但那片泱泱大地,是她們所有人共同的家。
「家裡定是滿目瘡痍,如果我們有足夠的資金,就能夠去修補,去救更多的人。」
宋鏡辭眼睛一亮。
「你說得對!」
她身上似是重又迸發出積極的生命力,笑意盈眸。
忽的,宋鏡辭朝前抱住了尤聽。
溫軟滿懷,氣氛頓時變得安靜。
「謝謝你,尤聽,」女孩子在她耳邊低聲輕語,有溫熱的淚滴浸濕了尤聽的肩頭,「一直在我身邊。」
尤聽一愣。
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小姐不再稱呼她姨娘,而是直接叫她的名字。
也變得更為黏人。
不過,異國他鄉,只有她們兩人相依為命,宋鏡辭的態度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