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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在發抖。起初還只是微微顫抖,還僅限於臉龐的細微抽動;到了現在,謝琇都能感到他整個人、整個身軀,都漸漸開始顫抖起來,如同風中的枯葉。
這種沉默的、絕望的悲傷、迷茫與無可奈何,一瞬間就攫住了她的心神,讓她整個人也不由自主地為之傷感起來,胸臆間猛地湧上了一種衝動,混合了同情、憤怒、無法置信的感覺,甚至還有一些作為「妹妹」在道義和情感上必須承擔的責任,全部都混雜在一起,促使著她——
「沒關係的……一定沒關係的……」她喃喃地說道,雙手捧緊他的臉龐,同樣合上了雙眼,身軀向前微傾,想去用前額抵住他的前額,就像是記憶里安撫傷心的小朋友那樣,跟他頭頂著頭,鼻子對著鼻子,彼此潮熱的呼吸吹拂在對方的臉上,然後輕聲地反覆向他重申,就像一個誓言,一種魔咒——
「再難的事,我們也一定有辦法解決。如果沒有辦法也沒關係,那你也是我的好哥哥……」她輕聲說道,一字一句,吐字無比清晰。
「你最好了,最好了……」
在「謝琇」的記憶里,仿佛也曾經有過這麼一種在絕望、難堪和悲傷時彼此支撐的時刻。
至少,有過這樣的台詞。
「你就是好,這跟你的外表有多好看、你的本事將來能有多大,甚至你是誰家的兒子,其實,都沒有關係……」
「你就是全天下最最好的謝扶光……就像你的名字一樣。」
「你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讓這個世間亮起光來的謝扶光啊——這不是你當初曾經告訴過我的嗎?」
謝琇搜尋著記憶,一句句地,把那些她覺得有可能有幫助的話語,低回地、真誠地,傳達給他。
「……即使你以後不當這個狗屁除魔師了,你依然是最最好的謝扶光。」
「因為我,謝十二,就是這麼說的……這句話,再過一年兩年,一百年兩百年,還是對的,永遠是對的——你得相信我,因為我總是對的……」
啊,在記憶里浮現出來的,究竟是什麼呢。
……是那個渾身鮮血、衣衫破碎,手裡牢牢地捏著半張符紙,站在庭前被他的父親——虞州謝氏的家主——嚴厲訓斥的小少年,清寒孤瘦的背影吧。
那是虞州謝氏的天才麒麟兒,年少時難得遭逢的失敗之一。
那一次,跟著幾名分支的子弟出門歷練的小少年,主支光芒四射的天才謝二郎,卻意外地陷入了一場苦戰。
在當地為非作歹的,是比意想中還要強大的妖魔。謝二郎雖然才華橫溢,但畢竟年齡還小,還沒有學到足夠降服強大妖魔的術法與符咒。
等到他父親聞訊趕到時,分支已經有一名子弟戰死,其餘人等盡皆重傷;而謝玹手中,也只剩下最後半張符紙。他正咬破自己的手指,以鮮血在那半張符紙上繪製符咒。
當他畫了一半的時候,就劇烈地嗆咳起來,面色蒼白、額頭冒出一層層密密的冷汗,口中腥甜,難以為繼。
當時他想要畫出的,是他還沒有學到、僅僅只是自己在書中看過幾遍,還沒有明白繪製過程中的一切要點與深意的一道降魔符咒。
他畫不出來。當時的他,註定完不成那一道符咒。
可他的父親最終趕到了。那個強大的妖魔也終於伏誅。
然而,虞州謝氏未來的家主,必須就此反省自身,必須更嚴格地批評和審判自己;因為千百年來,虞州謝氏的歷任家主,都必須這樣要求自己。
除魔世家的掌舵人,身上要背負的,除了要還世間一個昭昭日月、朗朗乾坤之外,還要背負無數條人命的重量。
那些人里,有虞州謝氏的子弟,也有無數前來向虞州謝家求助的普通人。
怎樣讓謝家子弟儘可能地在危險的斬妖除魔之中活下來?怎樣除盡世間妖魔,確保天下平安?——這就是虞州謝氏的家主,必須背負的重任。
那個夜晚,小小的女孩子,克服了一直以來都存在於她身上的、來到陌生宅邸中的畏怯不安,勇敢地衝到小少年的面前,堂皇地對他說出了這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話,只因為她覺得說這些給他聽,會讓他感覺好受一些——
那個時候,小小的女孩子,鄭重其事地用小小的手捧住少年的臉頰,用自己的前額去抵在他的額頭上,再這麼左右晃一晃頭,仿佛這種輾轉,就能鑿開他的腦殼,將她的關切、仰慕與支持之意,全部都用力地碾進他的腦袋裡去。
可是她忘了,那個時候,他是盤膝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可以輕而易舉地捧著他的臉,用額頭頂到他的前額。
然而現在,他們之間有了顯而易見的身高差,是即使她再踮腳也無法克服的距離——
她的額頭向前傾過去,沒能準確對正他的前額,卻擦著他的鼻翼險險掠過,抵在了——他鼻翼右側的臉頰上。
謝琇:……?
這個落點有點偏差,而且這樣一來,謝玹愈發沉重的鼻息,就咻咻地吹拂著她的前額。
他的呼吸愈來愈急促,那一下一下的頻率,吹在她額頭上,幾乎要把她呼吸的節奏也帶偏。
謝琇心想,到底是怎麼了呢?以前回憶里的台詞也不好使了嗎?……
她在腦海里急速地翻找著「謝琇」的回憶,想思考自己是不是還錯過了什麼重要的細節——或許就那一個小小的要點,就可以打動謝玹,安撫他的心緒,平復他的憤激與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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