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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應弦應當明白他為君的苦心才對!而且一開始就欺瞞盛應弦的,也是傅垂玉。這等反賊,又加上一個「前朝餘孽」的身份,放在誰手裡不是一個凌遲之刑?至少也當是斬立決才對!
而他不但赦免了她的死罪,甚至給了她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倘若她不是鋌而走險去行刺納烏第汗的話,她甚至可以在北陵終老!
因此,永徽帝從未想過盛應弦會因此而對自己產生甚麼怨懟。
盛應弦之前也表現得一如既往的忠誠於國事,除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矢言不欲成親之外,並沒有什麼其它不對勁的地方。
但如今,他卻忽然產生了一種古怪之感。
他心中不安,需要再□□復地確定,盛應弦不會同情晏行雲,更不會同情晏行雲那位無辜被牽連的夫人謝大小姐!
他也心裡清楚,謝大實乃無辜受害。
從前他欲給晏行雲與謝二賜婚,也不過是通過此舉來穩住晏行雲一二,免得羽翼逐漸豐滿的晏行雲提早發覺自己實非天子血脈的真相之後鋌而走險。
但後來謝二任性,哭鬧不已,不顧大局,永徽帝實際上是有些不悅的。
幸好謝華遙還算乖覺,察覺到聖意不悅,立刻上稟說自己尚有一嫡長女在道觀之中清修,若聖上允可,求賜婚與晏世子,定能為聖上分憂,云云。
當時永徽帝覺得既然只是為了穩住晏行雲,嫁給他的究竟是謝大還是謝二,並無甚區別。更何況,謝大似乎更識時務一些。
但是現在,真到了他欲圖窮匕見、收拾晏世子的這一時刻,無辜被牽連的謝大就顯得格外可憐了。
他也知道,盛應弦一貫憐貧惜弱、追求正義,像謝大這樣完全無辜又清白,卻被牽連下獄,或許還會有更進一步的刑罰加諸其身的受害者,或許是會讓盛應弦心軟同情的。
永徽帝必須截住這種可能性。
但是盛應弦表現得無懈可擊。
他深施一禮,然後坦然站直了身軀,說道:「臣心中故劍情深,不忍割捨。發誓終此一生,決不他顧。此心匪石,不可轉也。」
永徽帝滿意地笑了。剛剛那一絲心頭升起的異樣感覺也被他拋到了腦後。
「去罷。」他格外溫和地說道,「為朕帶真相回來。」
盛六郎再度躬身一禮。
「臣敬諾。」
次日,一座不起眼的茶樓內。
憑窗而坐的青年不動聲色地抬手斟滿一杯茶水,將茶杯推到了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面前。
「張大人,請。」
那位「張大人」滿面苦笑。
「盛大人就別跟卑職客套了……盛大人昔年曾對卑職有恩,卑職一直銘記於心。如有吩咐,卑職自然是無有不從的……」
這日天氣晴好,有一束光自窗外晴空中投下,剛好照在那位坐在窗邊的青年臉容上,卻更深刻地映出了他雙眼下的淡淡陰影。
他淡聲道:「既如此,盛某就明說了罷……不知承王妾侍有孕一事,雲川衛查證得如何?」
那位「張大人」正是在小侯爺被圈禁之後,皇命暫時代掌雲川衛的張端平。此刻他苦笑了一下,誠實答道:「恐怕……這其中有些蹊蹺啊……」
盛應弦的眉心微微一跳,抬起眼來盯著他。
「此話怎講?」
張端平既然已經給他透了底,此刻也就無所顧忌了。他左右掃視一下,上身壓低前傾,低聲道:「雖然府醫、外頭的大夫、那妾侍本人和她的丫鬟都眾口一詞說有了兩個月的身子,但承王后院混亂,也有其他妾婢密告說那妾侍為了爭寵而買通上下撒謊……雲川衛欲要將她帶出來另尋擅婦科的可靠大夫把脈,那妾侍卻哭鬧著不願意,說雲川衛太不把承王放在眼裡……承王傳嗣心切,也回護著那妾侍,不許雲川衛擅自在他府中行事,因此——」
他說到這裡停下了,只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空白結尾。言外之意是,倘若此事確有其事,那妾侍又何必怕換個人來把脈呢?
而承王對此是否知情?正值皇帝膝下如今僅存的兩名皇子加緊明爭暗鬥、正要斗出個結果之際,承王忽然入局,將水攪得更渾,是否還有別的打算?
盛應弦眉頭緊鎖。他垂下視線,右手虛虛握拳放於桌上,食指卻輕緩但有節奏地一下一下「篤篤」叩著桌面,陷入了深思。
張端平大氣也不敢出,偷眼窺著這位年輕的刑部左侍郎嚴峻的面孔,只覺得嘴裡發苦。
他近來被皇上所派下的一系列任務,哪一個的背後內幕不是要人命的?倘若仁王最後得勝了,倒還好說;但萬一勝利者是小侯爺或者承王……
他剛想到這裡,就聽見一貫正氣凜然、維護世間之公義,未曾有一時一刻徇私的盛侍郎開口了。
「回稟時,說『此事為真,確鑿無誤』。」
昭昭烈日,朗朗乾坤之下,盛侍郎的嗓音里竟似帶上了一層寒意。
瞬間就激得張端平一個囉嗦,整個人如同浸入了一潭冰水中那樣,從外到內、由頂至踵都冰寒透徹。
「您、您是說——」他竟然忍不住結巴了一下,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似的緊盯著面前那位正義的化身——盛侍郎。
盛侍郎緩緩地重新抬起視線,無機質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臉上。
那一瞬間,張端平終於看明白了,盛侍郎那雙黑眸里,分明深不見底,如同山中幽潭,水面平靜無波,但其下不知通往何處,亦不知是否暗潮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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