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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命於他來說並不是最重要、最應該維護的東西。
她才是。
在他連自己都不再珍惜了的時刻,她出現了,並且在懸崖邊上將他拉住,告訴他這腐朽暗沉的人生,還有人覺得它是重要的。
既然她覺得重要,那便送給她吧。他想。
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隨便她怎麼做都可以。她要拿去,那便拿去。她要讓他面對的,即使是高貴倨傲的攝政王,或陰險老辣的朝中重臣,也都無所謂。
他依靠著她的膝邊,跪坐在地上,身軀緊緊貼著她的腿,臉頰埋進她的手心,便覺得自己不再流離,在世間有枝可依。
可是他聽見她震顫地嘆息了一聲,語氣里似有一絲令他難解的悲傷。
「我不需要你的報恩。」她輕輕地說道。
他焦急起來,想要辯解。
「不是……不是報恩……」
是我,我想把這腐朽的殘軀原原本本地奉獻給你。
可是他無論如何不可能把這句話說出口。
堂堂兩榜進士,清貴翰林的出身,竟然有一天感覺到言語的無用與渺小,竟不能表達自己的情緒於萬一。
她並沒有立刻拒絕他的靠近,這讓他覺得自己有機可乘。
或許她一直都是憐憫他的,否則的話何以解釋當初她好好的一位貴女,並且全家盡沒、寄居在規矩森嚴的書香門第之中,卻肯騰出手來,去拉住他這樣和她截然不同的一個人。
他能體會得到,當初的她甚至並不是因為出於什麼深刻的感情。
她就是有著那樣一種寶貴的特質,是與生俱來的、尊重他人的存在,並珍重他人的命運,認為任何人的存在都是不應被隨意輕視的。
這種特質並不會讓她在旁人面前矮一頭,也並不會讓她顯得過分虛偽或沽名釣譽。反而是在那些尊重里,那些禮貌里,那些肯為別人設身處地思考的時刻里,她顯得愈發高貴、愈發令人尊重、愈發富有魅力了,讓他幾乎完全無法抵抗。
太多人在這世間不拿旁人的性命當作一回事了。這便更加襯托出她的珍貴。
太多人以為身居高位,便可以任意處置他人、支配他人,這樣才顯出自己的分量。但那只是虛張聲勢,草菅人命,除了愈發顯出他們的淺薄無知、令人鄙薄之外,沒有任何益處。
所以……所以她不一樣。
「是我……是我……」
他蠕動嘴唇,聲帶卻艱澀得幾乎難以發聲。
那些醜陋扭曲的渴望,現在說出來只能褻瀆她的美好。
無論願不願意,她都已經不再是當年京城街頭的謝大姑娘,而是深宮之中、朝堂之上,翻雲覆雨、高高在上的謝太后。
他依然牢牢記著她還是「謝大姑娘」的時候,曾經對他所說的話。
——總有一天你會走到那些人再也無法觸及到你的高處……到了那個時候,他們無論再如何說、如何做,都不可能再影響得到你了。
她說得那樣理所當然,又是那樣言之鑿鑿。
這種話倘若讓旁人來說,他會覺得那是一種高高在上、不知體諒的惺惺作態,就如同對飢餓之人說什麼「何不食肉糜」一樣。
但是這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卻帶著那樣一種令人確信的感覺,就好像她並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在信心滿滿地做著預言,這種事情將來總有一天會成真,他會擺脫父輩的轄制,會擺脫家庭的泥淖,會振翅高飛,直至抵達青雲之上——
現在,他算是已經到達了那個地方了嗎?他有資格和她站在一處,依靠她、維護她,向她表達自己的忠誠……與情衷了嗎?
他不知道。他甚至膽怯得不敢去賭這微小的一點點機率。
他從來不敢真正流露出來,他的靈魂沿著虛空延伸向她,攀援在她的身上,纏繞在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之上;他未竟的生命匯入江河,沿著潮水流向她,盤旋在她的腳畔,想要將她托起,送到她嚮往的終點去。
「……是我,想將這毫無價值的、殘餘的生命,奉獻給你,為你所用。」他終於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說的時候,他垂著眼,嘴唇貼在她溫熱的掌心裡,不敢拿眼睛去看她,生怕從她臉上看到厭倦的情緒。
「沒有你的話,我早已死了。」他輕輕說道。
他感到被他緊貼住的那隻溫柔的手,忽而輕輕顫了一下。
他本能地感覺到這種示弱是有用的,心底立刻激動起來,熱望一瞬間就被烘托到了最高點,翻滾著叫囂,要他自己說得更多,來博取她更多的憐愛和垂顧——
他低低說道:「所以你想如何使用我這具殘軀,都是可以的……因為沒有你,它就不可能存在於世。」
謝琇:「……」
他語調哀憐,身段放得很低,幾乎要低到塵土裡去了;可是同時,他提出的要求又是那麼大膽、那麼孟浪,幾乎要冒天下之大不韙——
可是她也不想再一次提醒他,他們兩人如今都是怎樣的身份。
他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就已經有了相應的決心。
第403章 【主世界夢中身】7
說是要去傳膳的春煦, 許久沒有回來。
謝琇將目光投向殿門,發現不知何時,先前只是虛掩上的殿門,此刻都已完全合攏。
她不由得心中產生了一點不合時宜的、帶著一點荒謬感的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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