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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推卸責任,說他當初已經盡力了,卻沒能挽回她,他因此就可以變得無辜,不應該被她所責備了。
他是會從根源上將責任一肩承擔的人。
因此,他今日便要忍耐她所施加於他身上的種種刑罰。
他不能反抗,也不會怨懟。
可是——
他的心頭驀地湧起一股酸澀不堪的情緒。
他忽然覺得,那些長久以來一直折磨著他的破碎往事,也應當讓她知道。
……至少,讓她知道,盛如驚從來都不願意放棄她。
否則,他又如何知道,她及笄之後才由都老太爺所贈的這個「瓊臨」的表字呢?
他從前,一直都是叫她「琇琇」的啊。
他的胸膛里,忽而漫生出一股無邊無際的黑暗情緒來。
他沿著那種情緒的指引,徑直開了口,回答她道:
「什麼都沒有。」
她好像並沒有猜到他這個答案,臉色微微一怔。
「……什麼?」
盛應弦慢慢抬起了眼帘,雙眸幽深地望著她。
「這裡頭,」他慢慢說道,「什麼都沒有。」
她看起來很有一點不可思議的情緒,好像還想問「那你的心呢,上哪裡去了」。
但是盛應弦在她開口之前,就出聲了。
「那封退婚書……不是我寫的。」
謝太后愣住,發出「啊?!」的一聲,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樣。
盛應弦不再在乎她會不會認為自己這麼說,是在推卸責任。
他只是想要把當年的一切真相都不顧一切地說出來。
即使要接受懲罰也罷,正如他剛剛對她說的那樣,他只是想做一個明白鬼。
他說:「我父親麾下有一位幕僚,擅長模仿其他人的字體。」
謝太后沒有作聲。
盛應弦繼續說道:「那一年,我的確是已經離家,入山拜師學藝……父親在深山中訪得一位隱士,自號『林泉居士』,文武雙全,卻因為不滿朝廷,拒不出仕,退隱山中。他從不收徒,父親也是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許多誠意,方才讓他點頭同意收下我,但條件是……必須離開家中,隨他在山中修行,問我能不能堅持……」
他頓了一下,說道:「我當時以為,若要做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立身於世,這些必要的磨鍊都是應當承受的,於是答應了。可是……我離家前有向臨沙城寄信說明的,你沒有收到那封信嗎?」
謝太后緘默。於是盛應弦便猜到了那封信的下落。
或許是在突然燃起的戰火中遺失於路途之中,又或許是……
父親壓根沒有派人送出過那封信。
他不知道父親是何時厭煩了與謝家的婚約,想要悔婚的。
或許是因為父親意識到,謝家是永不可能與他同流合污,在他起兵造反時呼應他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胡虜入寇,圍困臨沙時,父親接到了求援的急報,一連數次;但父親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出兵去救一樣。
借胡虜之手,消滅擋在他眼前的、需要他忌憚防備的存在,這不是很好嗎。
扳倒了謝家,以父親在朔方和邊鎮經營多年的影響力,讓朝廷再任命一位對朔方友善、甚至是隱約偏向朔方的繼任大將軍,這也並不算是什麼難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父親對當時狂奔回家的他,是這麼說的。
他遠在深山之中學藝,音信斷絕。等到他終於獲知臨沙慘案、謝家滅門的消息時,已是數月之後。
他甚至只來得及稟報師父一聲「家中出事,乞允徒兒速歸」,便牽了一匹馬,衝下山去。
可是當他活像個野人一般衝進府中的時候,父親卻平靜地告知他,謝家滅門,唯有謝大姑娘一人,因為正巧在京城訪親而倖免於難。
他還來不及罪惡地鬆一口氣,就聽到父親的下一句話。
「我已派人向謝大姑娘送去了退婚書」,父親說。
年少的盛如驚當時眼前就是一黑。
許是因為長途奔波、未及休息,又或許是因為腹中空空、精力也到達了極限,他就那麼一聲不吭地跌倒下去,短暫喪失了意識。
等到他醒來時,已身在自己的臥房裡。母親坐在床頭拭淚,見他醒轉,便驚喜地派人去通知父親。
父親很快來了,站在他床邊,冷眼看著他掙紮起身,也不多做安慰或解釋,只是冷冷地說道:謝家已敗落,不可能再復起了,謝大姑娘亦不可能再回到臨沙,只怕從此就要長居京城了;你與她,已經不是一條道路上的人了。
他那一刻簡直心痛如絞。
如何叫做「你與她已經不是同道中人了」?!
他試圖挽回過,反抗過,探尋過這背後隱藏的真相……但當他最終將真相一點點拼湊起來的時候,卻赫然發現,那並不是他所能承受得了的。甚至不是他所能補救或挽回得了的。
他的父親在他與謝大姑娘之間,人為地製造了一場國讎家恨,再也無法彌合。
而當他衝進朔方節度使府邸的大門時,那封退婚書早就被交到了遠在京城的謝大姑娘手中,當年定親的信物,也早就被謝大姑娘交還給了他的父母。
他甚至無法辯駁,無法洗清自己。
他在這其中是完全不知情的,但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他能在謝大姑娘面前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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