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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內心暗嘆了一聲。
堂堂士大夫,迫於情勢要將手伸向未來兒媳的陪嫁之物,這名聲就很好聽麼?可是他別無選擇。
而且,當初為了那點互信的情誼,他可是捨出了自己最為得意、寄望也最高的幼子,給他們紀家做女婿的啊。
當時,紀正寬一身的舊傷新病,已然命在旦夕。他同情對方年紀輕輕就要撒手人寰,留下孤兒寡母無人照料,遂念著那點舊相識的情分,在紀正寬的臨終床畔,許諾要讓自己的幼子六郎將來娶他家的獨女折梅為妻,紀正寬這才放下心來,含笑瞑目而逝。
這些年來,無論他的官職如何一路高升,無論六郎得了怎樣的緣法、先後獲得了皇上以及刑部鄭尚書的青睞,年紀輕輕就坐上了雲川衛指揮使的高位,可是他也好、六郎也好,也從未想過要退掉孤女紀折梅這樁對六郎在官場上的勢力毫無幫助的婚事,另覓他人。
……他們父子,應當已經算是對得起他們紀家了吧?
現在,應當是他們紀家稍微回報一些的時候了吧?
他這麼想著,心頭微微有絲焦灼與激盪,可是他明白,不能操之過急,不能過度逼迫紀小娘子現在立刻就下決定。
六郎是個好孩子。這些時日以來,他待紀家小娘子的一片真誠,若還是餵了白眼狼的話,也只能到那時候再另做打算。
盛侍郎將自己目光中的一絲寒意很好地隱藏了起來。
「折梅賢侄女……」他最後鄭重其事地喚了一聲。
伴以一聲沉沉的嘆息。
「……老夫,等著你的決定。」他最後道。
……
謝琇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很多種選擇。
「紀折梅」只是一介孤女,若不是來中京投奔未婚夫,未婚夫家中有情有義、發達了也還忠實於那樁娃娃親,未婚夫本人又恰好年輕有為、是雲川衛指揮使的話,其實以她本人的設定來說,壓根不可能擠進中京城的上層圈子,就更不可能還協助雲川衛辦案、又見過長宜公主,進過公主府了。
如今未婚夫蒙難,假若她一點都不肯設法的話,不但立刻崩了人設,而且也不符合她本人的心意。
謝琇自己也很想幫一幫盛應弦。
而且,假如她執意不肯拿出那捲「長安繪卷」的話,萬一永徽帝就想要它,而盛家交不出,到時候皇帝會不會雷霆震怒?而龍顏震怒之後,會不會直接把帳算在盛應弦的頭上?……
謝琇想了想,覺得以自己目前的人脈,除了老老實實交出「長安繪卷」之外,也沒有其它的好方法。
長宜公主還算是她的半個情敵,就算長宜公主念著自己曾經對盛指揮使的那點仰慕,願意替他在父皇面前說說情,謝琇也不敢真的讓長宜公主插手。
……她可沒忘長宜公主身上還背著很重的盜印賊嫌疑呢!而沒有長宜公主盜印這麼一出的話,盛應弦根本就不會被連累下獄!
左思右想之下,謝琇熬了一夜沒有合眼,次日清晨熬得雙眼通紅,眼下黑影濃重。
她翻箱倒櫃找出了那軸古卷,盛在一隻不怎麼起眼的老舊木匣里。她索性連同那隻木匣一起,抱在懷裡,去了前院的盛侍郎書房。
盛侍郎正要去吏部衙門上值,書房裡還有他的兩個幕僚,不知道正在和他商議些什麼。
見到門外來了六郎未來的新婦,那兩個幕僚倒是很有眼力地極速告退了,只留下盛侍郎還端坐在那張桌案前。
還沒等盛侍郎有所動作,謝琇就徑直走進了書房,然後一言不發地隔著桌子,將懷裡緊抱著的那隻木匣,端端正正地擺在盛侍郎面前的桌面上。
「這就是『長安繪卷』。」她的聲調毫無起伏地說道。
「如伯父所願,我現下就將它交給您了。但願它真能讓皇上改變心意,儘早釋放六郎回家。」
盛侍郎:!
他立刻向前欠身,目光灼灼地望向那隻匣子。
木匣的表面已經布滿磨痕、劃痕、磕碰傷,也有些褪色了,看起來似是很有一點年頭的樣子。
盛侍郎抖著手,慢慢地打開那隻匣子。
裡面放著一個表面泛黃的捲軸。
他小心翼翼地將之取出,又更仔細地一點點把它展開。
泛黃的畫卷就徐徐展現在他的眼前。
背景是風景山水,隱約可見山間景物,瑤台殿閣,都掩映在樹影天光之中。景致前方,隔一段距離就繪著一位或多位衣袂飄飄的神仙,仙人們姿態各自不同,依山傍水,憑欄遠眺,借著背景中的景致或獨自佇立、或三五成群,下方的一點留白上,密密麻麻寫著小字。
盛侍郎湊近去看,隨意挑了一段,正是畫卷正中畫的那一組仙人,下方小字寫的是「蜀之八仙」。
「首容成公、隱於鴻閈,今青城山也;次李耳,生與蜀;三董仲舒,亦青城山隱士;四張道陵,今鶴鳴觀……」
他一字一字認真地辨認著,又低聲喃喃地念出來。
但念到第四位仙人時,他忽而停了下來,仿佛意識到什麼似的,抬起頭來。
果然,那位交出古卷的紀小娘子,還站在他的桌案之前。
他感到一陣尷尬,仿佛因為眼下為情勢所迫,不得不奪人所愛而麵皮發緊;而拿到了她父親留下的寶貴遺物之後,他又因為自己對古書古卷的嗜好而一時忘了形,就在這裡當場辨識起古卷上的內容來,而這種情形,還被這位不惜拿出古卷以救未婚夫的年輕姑娘看個正著,令他感到臉上一陣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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