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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倒是有了一點彈完全曲,看一看她那張臉上還能有什麼更加生動的反應的興趣。
這種微妙的、小小的惡作劇一樣的意圖,仿佛就替他扳回一城,讓他剛剛在她面前笨拙的表現都可以一下子消失不見了似的。
謝琇:「……」
病弱公子在她面前露出一絲笑意。那笑意純澈明朗,使得他那張終年蒼白的臉上都顯出幾分光彩來。
她這才恍然發覺,假如臉上沒有那層因為體弱而帶上的雪色的話,都瑾的五官原本應當是稱得上穠麗的。
想必他在健康的時候——在京城裡被稱為「風儀極秀」的懷玉公子的時候,氣色紅潤,風度翩翩,卓爾不凡,唇色如丹……那種外形,應當是會一瞥間奪去心神,令人見之心喜的吧。
他的雙唇並不像是大多數男主角形容詞中必備的那種「薄唇」,相反地還有些厚度,即使現在因為她的注視而微微抿了起來,那唇線還是略顯豐盈。
在她不自覺的目注之下,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了起來,抿著唇,皎白的牙齒還輕輕咬住了下唇。但她注視得久了一些,他好像也繃不住自己假裝沒注意到她那兩道灼灼視線的模樣,齒關一松,雙唇微啟,嘴唇上甚至帶了幾分紅潤之色,下唇上還帶著一點點水澤,顯得比方才要生動鮮活得多了。
謝琇:……!
這不是她想好的反殺之招,真的。
……但用視線就把對方剛才的戲謔之意反殺了回去,好像也不錯。
她慢慢地彎起眉眼。
現在,窘迫的人,重新變成了都大少爺。
這可真是……太妙了。
謝琇仿佛就突然不知道「見好就收」這幾個字是怎麼寫了一樣,含笑說道:「啊,原來那天我在山中念詩,你都聽到了啊。」
都瑾:「……」
他卡了一下,好像沒能想出更能反擊她的話來,於是垂下視線,右手纖長的手指輕輕撥動著琴弦。
「我本想裝作沒有聽到的……但不意十二娘竟然有此雅興,真是令人驚訝……」
過了片刻,在那一陣一陣的撥弦聲里,他才輕聲這樣說道。
謝琇:「……」
啊,又開始用「十二娘」這種雖然有點親近、卻又莫名帶著一股客套感的稱呼來叫她了。可見她剛剛是真的一招反制了他吧?
她拿捏了一下情緒,壓著一點聲音說道:「……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都瑾大約沒料到她的回答竟然是這樣,略帶一絲驚訝地抬起眼來望著她。
片刻之後,他忽而轉過身去,往小亭的方向走去,舉步邁上台階。
謝琇:……?
都瑾拾級而上,站在最高一級台階上,又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今天略有些風,清風吹過亭榭,吹得他青袍的下擺微微飄動。
他單手環抱著那架古琴,右手只是虛虛搭在琴身上,當風而立,衣袂飄飄。
謝琇:「……」
啊,又來了。
她那點文學造詣又在蠢蠢欲動。不知為何,她的腦海里忽然湧上了兩句別樣的詩。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可是,這兩句詩的意思,可不怎麼太好啊?
其實這兩句詩,是在感慨知音易逝。所以在原詩中,緊接著下面兩句就是勸酒的。
謝琇抿了抿唇,把那兩句詩從腦海里甩掉了。
她迎著都瑾的目光,同樣向著亭中大步流星地走去。
都瑾在謝琇開始往亭中走的那一刻就微微笑了一下,爾後居然沒有在入口處等著她上來,就轉身走到那張已經陳設好的琴案旁,將那架古琴在案上擺好,然後一撩衣袍的下擺,就那麼瀟瀟灑灑地盤膝坐了下來,雙手輕輕搭到了琴弦上。
他先是調試了一下,確認這架古琴並沒有因為剛剛的意外而摔壞,也能正常彈奏;緊接著,他的指尖在琴弦上拂過,帶起一連串流暢優美的旋律。
謝琇正在低著頭看著腳下的台階,聽到這段旋律響起的時候,不由得腳步一頓。
這段旋律比她在現世里聽過的那一曲還要複雜一些,但毫無疑問,就是《浣溪沙》的曲調。
……因為都瑾似乎完全沒有等待她這位聽眾到場坐下的意思,就那麼合著琴曲,曼聲吟唱起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他將最後一個字拖得長長的,手下的琴調卻陡然錯雜繁複起來,由強而弱,最後漸漸淡出。在謝琇走到他的琴案之傍的那一刻,他指下剛好彈完最後一個音符。
謝琇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的腦海里充斥著的叫好聲都是極為現代的,什麼「好聽!」、「安可!」、「Bravo!」……哪一個也不適用於現在的場合。
她梗了一下,極為艱難地在自己匱乏的誇誇詞庫里找出了一句來。
「……甚妙。前人有詩云『大珠小珠落玉盤』,想必就是如此吧……」
都瑾修長的手指還停留在琴弦上,他抬起眼來望著她,自然也看到了她那不自然的神態和語調。他垂下視線想了想,忽而噗地一聲輕笑。
「是嗎?」他輕描淡寫地應道,頭是低著的,讓謝琇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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