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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欲將一己之樂,建立在他人畢生之痛上,如此作為,就是當世大賢的家教嗎?折梅領教了。」
宋槿月:!!!
這幾句話猶如一個耳刮子,狠狠刮在她的臉上,讓她聽過之後,臉也痛,心也在痛。
她並不是沒有想過父親留給師兄的遺信這麼寫,是要讓師兄背負起負心的名聲,來成全她一個人的幸福。可是,父親說自己這一生從未要求過別人做什麼,對師兄更是視若親子,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
當初師兄下山去,是要入京投奔他剛剛回京述職、預計新任命下來會留京入六部的父親,或許會直接參加武舉,或許會尋個機會走高官保薦的路子;師兄離開時,宋槿月還記得她的父親手書一封書信,交由師兄帶給他在京里的老友,說或許到時候能請求對方代為引薦……
當然,師兄究竟是怎樣進入朝堂,又是如何入了皇上的眼,獲得了皇上的信任,走到今天這個高度的,宋槿月並不知道這其中的過程。
不過,父親當初總是給他寫了薦書吧?總是替師兄打算過吧?父親不幸重病難起,將自己唯一的愛女交託給最得意的關門弟子,這不是很正常之事嗎?
他們唯一想岔了的,可能就是師兄留在家鄉的那位未婚妻,並不是無知村姑或柔懦小娘子,而是充滿膽識、步步為營、敢為自己爭取的悍女。
現在,那村姑成功地把她逼迫到了角落裡了。而師兄身陷囹圄,再沒人能奈何得了那村姑了……
那村姑如今無所顧忌,勢必要跟她圖窮匕見了——
宋槿月臉上猛然湧起一陣又羞又惱的潮熱,怒聲道:「家父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又有何錯?!家父情知自己來日無多,便竭力為我籌措……即使有的措辭急迫了一些,也並無他意,只是出於對師兄的全然信任,臨終託孤而已……」
她的話沒能說完,因為紀折梅已經微微露出一點詫異的神色,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託孤?」,然後驀地一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宋槿月:「你……你笑什麼!?」
紀折梅笑得仿佛極是歡悅,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竟然一時間笑得停不下來。
她好不容易勉強壓下了那一陣湧出喉頭的笑意,眉眼間卻還有笑的餘波,道:「託孤?托到要將原本的主人家趕出門去?……宋姑娘,請恕我直言,令尊這不是託孤,這竟然是杜鵑登門,鳩占鵲巢哩!」
宋槿月:……!!!
她再也忍不下紀折梅這一波接一波看似客客氣氣、實則嘲諷入骨的話語,猛然拍案而起。
「你……你也不必在此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她提高聲音喊道。
「我……我不在這裡呆了!但我是不會把陸少俠的事情告訴你的!他……他那麼信任我,我不能不講道義……」
紀折梅詫異道:「咦,如此說來,六郎沒跟你講過道義嗎?所以你現在才能爽快坐視他身陷囹圄,不思搭救?」
宋槿月:「……」
紀折梅雖然自始至終都客客氣氣,措辭禮貌,但身上透出來的那種強大氣場卻咄咄逼人,直把宋槿月迫得近乎無地自容,不由得負氣一擰身,道:「你也不必在這裡趕盡殺絕!若你容不得我,想趁著師兄不在府中之機,把我排擠出去,驅逐出府,你直說就是了!若師兄還在這裡的話,我……我不信你還敢如此行事。你還要在師兄面前做出個賢良貌來,騙取師兄的歡心……你……你這個……兩面三刀之人!」
紀折梅聽了她用盡全力才憋出來的長篇大論指控,先是面露訝然之色,繼而垂首想了想,卻是笑了出來。
「兩面三刀?」她玩味地重複了一遍宋槿月的結束語,竟然點了點頭,道:「即使如此,你待如何?」
宋槿月:「……!!!」
……從未見過如此無恥又狠心得理直氣壯之人!
而紀折梅尚不肯善罷甘休。
她傾身向前,眉眼彎彎,眼眸的深處卻沒有笑意,而是蘊含著某種暴風雪一般凜冽的事物。
「……你又能如何?」從她的唇間,一字一句地吐露出誅心之詞。
會心一擊。
宋槿月感到了一陣錐心刺骨般的痛楚。
那種痛楚不僅來自於她火辣辣的臉龐,還來自於被敵人羞辱並傷害了的驕傲和自尊,來自於父親的遺命也無法迫使師兄屈服的挫敗感,來自於被面前這個村姑以勝利者的姿態無情地捅了一刀的脆弱內心。
這個村姑毫不留情地向她表明了一種現實——殘酷的,冰冷的現實。
那就是——她得以一直留在侍郎府中,都是出於師兄的仁慈,以及這個村姑的憐憫。師兄的偏愛並不是落在她這個從少年時起就一起在山間長大的小師妹身上,而是落在面前這個搶在更早的時間就與師兄結識,完美地把握住了師兄那重視信義的正直之心,牢牢把控住了侍郎府,排除異己、心機深重的村姑身上。
師兄被她蒙蔽了。
師兄有多傻啊!
他那麼清直無偽,那麼光明磊落,那麼重情重義,怎麼會知道這世間還有這麼一種可怕的人,擅長用感情、信義、道德、禮法、輿論等等一切外物來纏繞著他,在不知不覺之中就迫使他就範呢?
宋槿月氣恨地死死瞪著面前的紀折梅,忍不住用右手揪住了自己的前襟,怒火如熾,心痛如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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