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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自知失語,說:“天道艱澀,終吾八十餘年,不能窺伺萬一。”李成再問,只是推辭。
葉偉又喊:“司令……”
“到底何事?”李成剛轉身,一下愣住。原來就在大家把這個司令當做心懷天下的聖人稱讚的時候,這人卻迫不及待追問女色的下落,真箇讓人措手不及,不說軍官們張口結舌的樣子,就是那些老人們的笑容全都掛在臉上,目瞪口呆,場面一時無比尷尬。李成咳嗽兩聲,看見不遠處的青年,如遇大赦,趕緊呼喚他們過來。
這些年輕人從與晉軍接觸起就一直心存顧慮,李成試探:“我見各位心思重重,不知所為何事啊?”為首的一個說:“爺爺帶我們來迎接晉軍,說是順應天意,但終究是背叛祖國,所以我們猶豫不決。”
李成問:“那你們為什麼有這種想法呢?”
青年遲疑片刻,答:“因為我們有一顆愛國心……”
李成哈哈大笑:“愛國心啊——說的好,那既然你們這麼愛國,那我問你,什麼是國家?”
青年愣了,愛國天天掛在嘴上,可國家到底是什麼,卻從未想過,只得勉強答道:“楚國疆域所達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祖國。”
“國界所過,便是祖國,你可確定?”
“確定!”青年語氣堅定。
“那我且問你,以你家鄉為例,昨日還是楚國,你便是楚國人,你便要熱愛楚國;今天晉軍解放,是晉國領土,那麼,你過了一夜,就莫名其妙被變成另一國的國民,又要無私熱愛晉國嗎?”
“那……祖國是壽春,是鈞台宮。”青年猶豫的說。
李成笑道:“那如果把首都定在荊州襄陽呢?襄陽便是祖國?如果鈞台宮改到茅房裡,那茅房便是祖國麼?”
“潘執政是祖國……”青年已然沒了底氣。
“如果他兒子繼承了執政的位子,那麼,他兒子就代表國家嗎?如果我現在殺了他,我便是新國家麼?如果你成了執政,你也是國家麼?”
一直以來,自己都把愛國當成自己的信仰,把祖國看得比自己生命還要重,有人稍不同意,自己就會跟他拼命。我從不奢求從這份情感中獲得什麼,卻始終為此而自豪著。可現在,我的精神支柱,被人隨便幾句話給打垮了,灰飛煙滅,連個渣都不剩。那我這麼多年,究竟為什麼而活著呢?青年的表情,由震驚慢慢變成失落、痛苦,最後抱著腦袋,像只蟲子,像條狗那般畏縮在角落,幾乎要哭出來。
人活著最大的痛苦,不是貧窮,不是墮落,而是信仰的缺失——雖然活著卻不知為何而活,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如行屍走肉般存在於世間。李成看著眼前之人的傷心絕望,也是頗為心痛,但這也是他的幸運:不拋棄錯誤的過去,就尋不著光明的未來。只要再堅持片刻,只要待他開口發問,那麼,自己之前的一番話,就可從罪惡轉化成拯救。
“什麼是國家?”青年終於受不了思想的煎熬,抬頭髮問,聲音似有哭腔。
李成指著葉偉說:“還是讓他來告訴你吧。”
總參謀長抬頭仰望藍天,陷入了回憶之中:“世界上本沒有國家。一群人在某個地方生活,就會產生各種矛盾,利益,糾紛,喜悅,侵害,分裂。那麼,為了保護整體的利益,就需要一個大家都認可的準則來處理。於是,大家會從成員中挑選出一批普遍認可的人來執行這些公共事務,大家付給他們一定報酬使得他們不事生產而可以安心處理整個社會的生產和生活。隨著人類社會漸漸從氏族,部落,部落聯盟發展至國家,這批人和機構最終演變為政府。所以,政府的政策就是國家意志,而國家意志的本質是人民意志。保護國民是政府存在的理由,公平與公正是政府的靈魂。與此相對應的,如果一個政府不能夠切實履行維護人民的利益,淪為某些集團甚至他自己貪慾的奴隸,橫徵暴斂,搜刮民脂民膏,壓迫民眾,製造最無恥的文化垃圾,抵制民主,自由,公正。那麼這個時候,我們就稱他為狗娘養的。現在,五十萬大軍就是為了摧毀這個狗娘養的機構而來,我們要杜絕一切迫害,欺騙,敲詐與巧取豪奪,我們就是為了將公平,正義與富裕帶給江南六郡人民而存在!”
青年撲通跪下:“聽君一席話,破開雲霧見青天,我願加入晉軍,誓死追隨兩位將軍。”
葉偉又指了指李成,說:“這還得總司令決定。”
李成扶起誠懇的青年,說:“眼下正值戰亂,楚國民眾牴觸情緒很大,我希望你能留下來,把你今天聽到的、看到的、領悟到的,如實反映給廣大人民,這遠比你加入軍隊更能幫我,你說好嗎?當然了,待解放壽春之後,你還是想參軍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
送走村民後,李成伸出大拇指:“參謀長一席話好比久旱逢甘霖,三句道天機。高,是在是高!”
葉偉謙虛道:“哪裡,總司令一番話才是晴天霹靂,一句驚醒夢中人。屬下差得遠呢……”
李成得意忘形,說:“世界上本沒有國家,這句話你說的很好。可是你知不知道,世界最後也是沒有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