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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龍體依然不適,聞說大使到來,於龍榻上強扶病體接見。李成上前一把抱住:“李成何德何能,蒙陛下如此厚待!”
皇帝緊緊拉住李成的手,說:“你終於來了。能再見大使過人風采,寡人欣慰不已。”
李成仔細端詳皇帝,往年來時,雖然已老,畢竟精神矍鑠,今日卻蒼老許多,白髮稀疏,牙齒脫落,皮膚亦如樹皮褶皺裂紋。儘管太監們放了很多香囊在旁邊,依然擋不住皇帝身上散發出的快入土的那種腐朽的氣味,李成想起情報說皇帝將不久於人世,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皇帝笑道:“朕今年已七十三歲,亦知天命。豈有永生不滅者乎,大使何必難過!”
李成強忍悲痛:“是,李某胡思亂想,讓陛下見笑了。此次前來,正是奉我國大元首之意,與陛下永結盟好,互不相侵,兩國從此偃兵息武,共享太平!”
“永結盟好,共享太平。真好聽啊!”皇帝停頓一下,揮手退去左右,忽然說:“前幾日洛陽城裡的流言,未必就是假的吧。大使這幾日私下可忙著到處聯絡人馬?邊境想必已經大軍雲集了吧。荊州應該是高傑,并州是李必發,吳郡嘛是龔超——不對,龔超擅守不擅攻,應該是張兆偉。寡人說的沒錯吧?”
李成應也不是,否也不是,低頭無語。
皇帝繼續說下去:“這些話寡人沒有對任何人說,說了也沒人信。孫景隆忙著弄他的位置,哪有眼光看別的地方?寡人那個王弟,不知道真蠢還是有什麼打算,非要說唐國沒有敵意,可以相信。其實,劉協更改國名,廢除大隋年號,這不是明明白白表明要滅亡我大隋了嗎?只有傻子才看不出來哦。”說著說著劇烈咳嗽起來,遠處太監立刻趕過來,遞上金盆和絲綢,悄聲道:“啟稟皇上,太子求見。”
“准。”
一個十五歲少年應聲而入,一身華麗,英氣逼人,李成禁不住心中讚嘆,假如自己也是十五歲,一定會嫉妒死。
太子先跪拜請安:“振兒祝父皇龍體安康,萬事如意。”
“起來吧。”皇帝注視太子,目露柔光,“心愿雖好,只怕朕熬不了多久了。”
“父皇仙神佑體,列祖庇護,定能安然度過……”
“假如寡人月內不治,皇兒如何守住這江山?”
“父皇務須多慮,龍體定然無恙……”
“朕一定要你說。”
太子遲疑片刻,說:“內托大臣,以圖長治;外削禁兵,以圖久安。輕徭薄賦,以興民生;陳兵邊境,以備不測。”
皇帝擊掌贊道:“說得好!那如果敵人——比如這個李大使,接連內應,內外夾擊,圍困洛陽,你又如何解之?”
“洛陽帶甲之兵尚有數萬,糧草可支十年。只要堅守不降,各地勤王之師絡繹趕來,敵軍唯有覆滅,焉能猖狂?”太子說完,看了李成一眼,威嚴中露出一絲寒意,瞧得李成惴惴不安,竟然想起元首,不由心生躲避之意,神情極為狼狽。
皇帝道:“說的好,不愧寡人給你取一個‘振’字。你先退下吧。”
看著太子離開,李成鬆了一口氣,又懼怕又佩服,說:“太子天縱英才,資質過人,可喜可賀。”
此話並非阿諛奉承,皇帝亦有同感:“此子聰慧,朕最珍愛。只可惜生不逢時,否則必為一代明君。”
話語既出,兩人若有所思。過了片刻,皇帝興致大發:“大使且與朕同游太液池,可乎?”
李成尚未回應,太監安大海勸諫:“陛下龍體違和,今日春寒料峭,若行舟涉水,怕對身子不好。”
皇帝說:“你的心意寡人明白。只是大使到來,朕心甚慰,你這是勸朕呢還是要管朕呢?”
安大海一個哆嗦,不敢多嘴。李成見此,亦不反對,跟隨皇帝來到太液池。兩人上了龍舟,泛遊湖上。湖水清澈,舟行其上,如人在畫中,妙不可言。片刻之後,天色昏暗,忽然下起小雨。太監急忙取出紙傘為兩人打上,皇帝興致勃勃地說:“朕亦有少年時,當日也是在湖中,狂風大雨,朕不用從人,獨自劃舟,冒雨直進,未想今日卻劃不動槳了。”回憶過去,皇帝詩興大發,作詞一首: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待雨停落,皇帝離舟登岸,來到皇宮城牆之上。李成亦不多言,緊緊跟隨。禁軍林立,旌旗飛揚,風吹旗動人不動,氣氛肅穆。站在牆上,整個洛陽盡收眼底。此刻城中早已萬家燈火,街上行人無幾。皇帝頗感失落,扶著城垛,嘆息曰:“十年了,十年了!這時間足夠讓一個男孩變成一個英姿勃發的青年,足夠讓一個女人失去她的美麗容顏,而朕,就這麼一直呆在這座皇城之中,哪兒也沒有去,什麼也沒有做,一直在腐朽,一直在衰老,一直在等待,等待死亡最後的召喚。”
李成觸動心弦,感傷不已。至夜返回會同館,沈國宏報告各部情況:城中被捕人員已全部釋放,但是武器被收繳,現在正想法弄一批新槍枝彈藥;城外部隊處境也安全下來,正在演練各種突發事宜。與此同時,國內加急批文也抵達。元首親筆批覆,同意承認孫景隆身份,已寫成公文一封,簽字蓋印,只需找個時間在公開場合遞交給孫景隆即可,另外如果孫景隆以後還有任何動搖皇室地位,影響皇族聲譽的要求,一律答應,可為唐軍行動提供大大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