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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掌拍到了她的肩膀上,力道大到令她的肩胛骨幾乎粉碎。與此同時,拿著鏈劍的手一用力,厲羅的頸骨被勒斷,他的頭顱軟軟地垂下去,氣絕身亡。
厲羅臨死前的一掌威力不小,顏輕鴻五臟六腑劇痛,喉中有一陣腥甜湧上。她看了看面目猙獰的厲羅的屍體,吞下嘴裡鮮血,轉過頭看向鳳流蘇。
鳳流蘇不是什麼等閒之輩,最初的震驚過後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腦海中把形勢都分析清楚了。
天機閣雖在飛花築的幫助下勝,但此一役後元氣大傷,恐怕再也無力撐起大家之位,若不藉助外力,怕的是百年榮譽不保。
先前天機閣與羅生堂聯合壓制飛花築,有這樣的一樁舊怨在,飛花築絕不會無緣無故就出手相助,今夜的局,不僅為羅生堂而設,更是為天機閣而設。這樣做,無非是為了奪得對兩家的控制權而已。
“閣主品格高尚,天機閣危亡之際讓屬下帶著眾弟子們離開,自己獨守天機樓,錚錚鐵骨,讓顏某佩服。”
說完話喉中又是腥甜翻湧,顏輕鴻強壓住身上不適,繼續看著鳳流蘇。
容淵說過,鳳流蘇此人,氣節非凡,很難輕易馴服。
但人皆有軟肋,利用這一點,即使是鳳流蘇這等氣節剛直的人,都能夠被折服。越是剛正不阿的人,就必定注重情義,就像她在天機閣危難之際首先將下屬的安危放在首位一樣,這便是她的弱點。
最終,鳳流蘇對上顏輕鴻似笑非笑的神色。
“天機閣逃出去剩餘的的弟子,都被你飛花築控制了,是不是?”
鳳流蘇開口,聲音不辨喜怒,面上也看不出情緒。
“我若是不接受你今天開出的條件,他們都會命喪於此,是否?”
顏輕鴻玩味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閣主聰明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自然是知道的。”
鳳流蘇閉上眼,眉目間浮起沉痛之色,沉默許久,她睜眼,眼底是無力的頹然。
顏輕鴻出現的時候,她就猜到了,一切都是故意設計好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若拒絕投誠飛花築,恐怕天機閣一門剩餘的弟子,就會死在他們手上。
那個一貫溫潤如玉的白衣人,原來如此深不可測,手段也非常人能及,一出手就擒人要害。
思及至此,鳳流蘇便曉得自己鬥不過容淵,當機立斷地滴血發作血禁起誓。
“我以天機閣閣主之名起誓,從今往後,定會以傾囊之力相助飛花築。若有違背,甘願受血禁反噬,終生不得解脫。”
血禁乃天機閣起誓中最為犀利嚴謹的一種,顏輕鴻見狀,也就安下心來。原本也無需什麼起誓,鳳流蘇此人答應的事就絕不會食言,但是她自己堅持這樣做,顏輕鴻就沒有阻止,畢竟有多一層保證,對飛花築而言也百利而無一害。
“閣主何須如此客氣。”
她輕笑,轉身離去,鳳流蘇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她打斷。
“顏某還有事在身,就此告辭,稍等片刻,書護法會為閣主交代其餘事宜。”
不待她說話,紅衣一閃,她的身影消失不見。
紅衣女子身形窈窕,卻無端生出一股悲涼寂寥之感。
一夜血戰過去。
羅生堂外東邊有一處高地,高地上荒草及膝。
據說這裡埋葬了許多因為血腥爭鬥而被殘酷殺害的羅生堂子弟的屍體,所以這裡的草長得粗壯高大。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晨曦微亮,血腥的一夜終於過去了。白衣人站在這裡,望著昔日輝煌的羅生堂如今籠罩著死亡的氣息。
顏輕鴻來到時,就看到負手而立的容淵。他一頭烏黑的頭髮自然地披散著,寬大的衣袖垂地,嘴邊掛著恆古不變的溫柔淺笑。
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氣。
“受傷了?”
容淵轉頭,目光落在顏輕鴻蒼白的臉上。
“無事,一點內傷,調理一下便可。”顏輕鴻沒有看他,淡淡道。
“厲羅武功雖高,但仍在你之下,按理來說,他在你身上應該討不到半分便宜才是,”他溫柔朦朧的視線掃過顏輕鴻緊繃的神色,“顏兒,昨夜你的心思並不在戰上。”
“夠了!”顏輕鴻狠狠握緊了拳頭,心中煩躁不安再也壓抑不住,她閉上眼睛,滿腦都是厲羅臨死時臉上猙獰可怖的表情,她抬頭,對上淺笑的白衣人,眼裡明亮的火光乍現:“容淵!你是不是以為你可以算計好所有東西!是不是覺得可以掌控任何人的生死!”
殺!殺!殺!每次都是如此,每次揮劍她都在殺人,好的,壞的,年少的,年老的…那些人的面容多到她自己都記不清,每次殺戮過後,身上那種濃重的血腥氣令她幾欲作嘔。
顏輕鴻發現,自己開始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漫無目的,機械地重複著同一件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情緒失控,理智也慢慢崩潰,“你身邊所有的人都是你的棋子,琴姬,樓墨棋,遠書,凌無畫,甚至是我,你用我們這些棋子下了一局又一局,算盡人心天意,準備好萬全之策,而你卻高高在上又自以為是地看著一切!”
話說完,她自己都吃了一驚。
看到他唇邊陡然加深的笑意,顏輕鴻頓了頓,知道他是生氣了。
容淵沉默不語,卻用那樣的笑看著她,她的語氣慢慢弱了下去。
“對不起……我只是……突然覺得很迷茫。”她低低嘆了口氣。
有微涼的風吹過來,吹醒了她的理智。
“方才……抱歉,我不應該說這些話”
“我只是一直在想,我們是否這輩子都會在這樣的腥風血雨里繼續下去,每日都是無窮無盡的殺戮,算計,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
顏輕鴻低頭去瞧自己的手,她的手修長白皙,指腹和虎口處有著長年執劍留下來的薄繭。
天邊的微光放大,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太陽的光碟機散了黑暗。
顏輕鴻看著天邊那一抹微光,對身邊之人輕聲問道:“容淵,日日周旋於人心權術之間,你可曾覺得疲累?”
他沒有回答,但她知道答案。
正如她一樣,日日浸泡在鮮血之中,終歸會累。
靜默許久,容淵才慢慢開口。
“顏兒,你可知,我為何從來都不用劍?”
顏輕鴻沉默,的確,一直以來她從未看過容淵用劍,除了大部分時間是她動手外,為數不多看他使武功,他一般都是使身邊之物為武器,玉簫有之,飛花摘葉有之,他的武功已經進入巔峰之境,無需再刻意用什麼兵器。
容淵望了她一眼,淡淡道。
“我一生中最為敬佩的只有一個人,那人曾授予我劍術和權術,我那時年少,不屑於學習權謀,認為那些只是擺弄人心的東西。”停了停,他繼續下去,“若是他現在還在世,一手劍術恐怕連劍聖司憶都要遜色幾分,而他自己,也是個擅於弄權的人,他曾對我說過‘一個人若只有武力,不足以保護身邊的人’,我起初未懂,但是後來宮變,任我拼命揮動手裡的劍都無法盡他身半丈時,我才恨自己為何如此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