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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錦衣的年輕人負手而立,眉宇間是不容侵犯的威嚴浩蕩,他看著容淵進來,並沒有動作,只用一雙冷沉的眼睛看著他。
慕容曄,他原本是先帝長子,卻非嫡系,母親身份卑微而不受寵愛,在宮中受盡排擠。先帝在時西定與東戰開戰,雙方實力相當糾纏多年未果,最終議和,有兩國各派一名皇子為質,先帝子嗣微薄,皇子總統不過三個,二皇子早夭,三皇子慕容淵早早地就被立為皇儲培養,他作為不受寵的長子,自然而然的就入了西定為質。
此刻他一言不發,看著緩步走來的白衣少年停在他面前,行了一禮。
“兄長。”他道。
慕容曄抬手示意,僅僅簡單的一個動作,威儀自生,令人忍不住想要屈膝。
容淵順著他的手望去,只見他身側有石桌一張,兩杯茶已沏好,散發著熱氣。此外,桌子上還擺著一卷羊皮。
“多謝兄長出手相救。”他勾唇一笑,“否則淵,恐怕是大漠裡的一具骸骨了。”
慕容曄神色冷淡,他撩起袍袖落座。
“就沒有想過我救你是另有目的麼。”他道。
容淵也跟著落座,執起茶盞輕輕抿了口香茗,“兄長定不會如此巧合地跟商隊出現在大漠邊緣的綠洲,看來淵的行蹤是暴露了麼?”
慕容曄沒有說話,只是打開面前放著的羊皮卷,羊皮卷橫幅很大,展開來鋪滿了桌子。容淵的目光落在那上面,赫然是東戰的地圖。
“先帝罹難,慕容一族殺的被殺流放的被流放,皇族一脈能夠逃出來的也只有你,皇后篡位,而真正的慕容一氏的子孫卻流落在外,我且問你,你可甘心慕容家的江山落在外人手中?”
“在這個問題上,兄長的心恐怕於淵是一樣的吧。”
容淵緩緩放下茶盞,抬眸望嚮慕容曄的眼睛。
“兄長,東戰沃土千里,黎民百萬,物產富庶,你可知卻為何至今國力未至鼎盛,反而受其餘三方國力牽制?”
慕容曄冷哼,“我平生最為痛惜不過承憲帝一人,東戰自開國以來,歷代帝王勵精圖治,鮮少昏庸無能之君,卻偏偏是先帝的父皇,沉迷酒色絲竹,放縱無能,其在位幾十年間就傷了國本,而朝堂上積弊甚多,以至於到承元先帝登基也是處處受權臣把持,難以大刀闊斧改革實行新政,國外又備受戰爭威脅,佞臣當道橫行,出則外患不斷,何以治國?”
他長嘆,“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則難處矣。“
容淵眼裡稍有冷沉之色,“確實如此。若是兄長,該如何自處?”
慕容曄看了他一眼,“必先安內而後攘外,國之本在民,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屈君富民,以民事其上,以我之見,最要緊的便是衝破保守一黨的阻撓去改革實施新政,先帝有此意願而未能實施的政策,諸如廢隸制,改田制,農商皆本,實屬聖明,只是可惜,他卻在後宮事上糊塗。”
“眼見未必為實。”
容淵端坐思忖良久,最終從袖中拿出一張明黃色的布帛鋪在地圖上,“兄長扶持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淵資質鄙陋,卻仍想毛遂自薦,自請輔佐兄長,待他日兄長踐祚之時,不要忘了今日所言。”
“這…”看清楚桌上的物事後,慕容曄面上冷凝的表情褪去,波瀾不驚的臉上竟有幾分震驚。
那張明黃的布帛,上面寥寥寫了幾行字,是先帝的親筆寫的一份傳位詔書,只是繼承人一列上,名字是空白的,最下方是鮮紅的帝璽印記。
“今日與你之間,我唯獨沒有想過這種狀況,慕容淵,你可知你交出的是什麼?”慕容曄神色複雜地看向容淵。
他早就預想到,也許這個一向是天子驕子,人中龍鳳的淵太子不會輕易折服,在大漠邊緣救起他,原本就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他知道慕容淵知曉,而慕容淵卻沒有在今日他提出的事上表現出任何不甘和拂逆,他原本也想著,像這樣的人,若是真的不能收服為己所用,便得除掉不留後患,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慕容淵會有此一舉。
“兄長信與不信淵,都只在一念之間。”
容淵看著他,唇邊笑意越發溫柔朦朧。
慕容曄看進他的眼底,原以為這個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年很容易被掌控,沒想到如今卻是他自己被容淵牽著走。
這樣天子驕子的人物,即便是沒有他慕容曄的庇護,自己在西定也可都一席立足之地,卻偏偏在他面前拿出遺詔,與他談論治國之策。
心思迴轉間,慕容曄已經思慮周全。
“我信。”他沉聲道。
容淵只是勾唇一笑。
“想要起兵,非十萬精銳不可。”
他垂眸看向地圖,圖上以黑線勾勒出地形,紅點點出城都市鎮,藍點是國內各個關卡,零散分布。
“兄長身在西定為質,一舉一動本就受監視,如何能瞞得過西定王暗中養精蓄銳?”
慕容曄敲了敲桌子,神色未變,“西定王好奢靡,如今年過不惑就要開始大肆修建自己的陵墓,我已盡力在御前表現,爭取到督工一位,陵墓格局宏大,宮室布局巧妙,未嘗不可利用。”
“到底還是在西定王眼皮底下,萬事謹慎為之。”
慕容曄頷首,“我既有辦法能暗中練兵,自然也有辦法隱藏,如今兵力不是問題,問題在這裡。”他用手指點了點地圖。
“我始終是別國質子,一舉一動皆受限制,無法在中原地區擴張自己的勢力。”慕容曄道,“我也曾試過往地方安插進自己的人手,也得費好大一番功夫,地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官僚機構嚴密的中央。”
容淵道:“留我在西定三年,三年以後,我替你去辦中原的事。”
“你?”慕容曄皺眉,“你是待罪之身,且不說入仕或經商,就連拋頭露面之事也得再三謹慎,如何能把我的勢力擴展到中央去?”
“兄長,你想,能與中央抗衡的,是什麼?”
慕容也想了一會,說道。
“東戰中樞機構等級森嚴,官僚機構更是相互牽制而又相互獨立,皇帝攬權,但東戰國土面積遼闊,需要的地方行政機構數目多,又因為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獨立性強,故勢力大,能與中央抗衡的也就是幅員遼闊的地方郡縣。”慕容曄也看地圖,“饒是如此,地方官員也是由中央直接任命指派。”
“地方行政勢力確實不容小覷,可是官方勢力之外,還有別的。”他輕輕一笑,“父皇在位以來,為了拆分朝堂上保守一黨的勢力,側重發展商業,原本許多官方壟斷的商業經營權被陸陸續續下放到民間,鹽鐵糧草兵器,在民間也開始興盛,正正經經地經商致仕我自然是做不到,但是,”容淵伸出手去,畫了兩個圓,“兄長可知,除了朝堂,民間商幫以外,還有一個勢力獨立兩者之外。”
“你是說…地方幫派?”慕容曄恍然,“如此說來,確實有法可循,地方幫派眾多,各家依靠自己經營的勢力壯大發展,江湖鬥爭不斷,幫派與幫派之間併吞,兼併,聯合,勢力也就隨之發展,因為江湖中人素來不與朝中來往,而且散人的身份地位又敏感特殊,朝堂一向是不願涉及多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