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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菘菜可以多備一些。再凍些豆腐?」
「好。」
周祈實在想不到還有聽到謝庸與人聊過日子經的時候,遠山晶瑩雪瞬間變成了屋頂瓦楞霜。
又說了兩句年貨的事,老僕便自拿著托盤出去忙了,順便叫走了那一直盯著人嘴的貓。
周祈與謝庸相對喝茶。這牛乳茶加了炒黍米粉,甚香。周祈又喝一口,笑問:「這茶真好。莫非謝少卿是關內道人?」
「嗯。」謝庸點頭。
周祈有些得意地笑了,此所謂憑一口茶辨別家鄉也!北邊人煎茶多愛放牛乳羊乳,但還愛往裡面放炒黍米粉又放姜的,唯有關內道;河東道有的地方會往茶里滴幾滴醋;山南道那邊會放茱萸粉;江南道人不放牛乳羊乳,愛喝清茶;京畿這片最亂,有隻放鹽巴喝清茶的,也有什麼都放一鍋亂燉的……
謝庸微笑一下,舌頭敏銳,也是本事。他飲一口茶,「周將軍於大業三十一年的戾太子造反案知道多少?」
周祈就知道請自己來不只是吃頓便飯的,可惜自己雖忝任干支衛甲部一支之長,做的卻是個「博採民意」的活,若是想聽「長安城十大詭案」、打聽長安城各個裡坊哪裡刁民多、哪裡愛打架、哪裡有什麼特色貨,都能給他講出個一二三,甚至四五六來,可惜啊……
「戾太子起事時,下官還未出生,便是他病死獄中的時候,下官也不過兩三個月,委實不記得了。」周祈笑道。
謝庸看向她那玩世不恭的臉,如今是紫雲十八年,所以她是十九歲……謝庸再低下頭喝茶,覺得自己甚是無稽,怎麼算起這個來,莫不是沾染了這位周將軍的毛病。
看謝少卿那神色,周祈心裡嘆氣,這兄弟臉也太酸了,像我這種厚道人,便是不吃你的飯,都是為了公事,你問我,我也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厚道人」周祈卻隻字未提朝中事,說的還是她擅長的奇聞怪談:「某雖未曾親歷,卻也聽前輩略提過幾句。說來,那年委實怪異了些。據說九月時有大星隕如雨而下,民間議論紛紛,多有讖語,有言此太平百年之兆者,有言將有大德之人降生者,亦有人言恐將有天災兵禍,自然,還有更無稽的……之前聖人便命太史局擇址監造了紫雲台,紫雲台剛建好——」周祈停住嘴,紫雲台剛建好,皇帝便與太子反了目。
周祈把碗中乳茶一飲而盡,笑道:「著實是好茶!比鄭府尹那裡的清茶要香得多。」
謝庸扭頭,還想再問兩句當年舊事,卻見她上唇沾了奶漬,突然想起那日她在東市嘴邊沾著不知道什麼渣,一派「仙風道骨」給自己卜算的事,話就變成了「你那日在東市叫住我,是為了什麼?」
周祈略睜大眼睛,神情真摯:「自然是因為少卿卓爾不群啊。少卿知道,我等卜卦相面者,最是見奇欣喜。滿街凡俗人中,突然見到少卿這般人才,豈能放過?自然要卜一卜,相一相。果然被某卜中了,少卿是個秋官!」
周祈著實覺得自己這卦卜得甚好,解得尤其好,高超的卜卦本事,挽救了略有那麼點兒瑕疵的人品,更挽救了今天的飯——謝少卿這種人,明察秋毫,若沒有這「秋官」之卜,無論如何沒有這麼嚴絲合縫。自己解釋的時候,若露出些「就是看你好看,想調戲調戲」之意,恐怕立時便會被打出去吧?雖然估摸著打也打不疼,但這飯肯定是泡湯了。
謝庸吸一口氣,深恨在外面一時心軟把她帶了回來。
謝庸不再說話,周祈也覺得鬆口氣,這不是一路的人,在一起說話太累,若是在崔熠家,這會子定是歪在榻上聽曲兒看戲弄呢。
然而稍後周祈便覺得這累很值得!
謝少卿的兩個侍從買了外面的滷鵝、酥肉回來,又有老僕做的羊肉圓子燴菘菜、煎豆腐,蒜苗雞蛋、辣雞脯子丁,都很不錯,關鍵是有一缽臘肉八寶飯,超乎想像地好吃。吸了油脂半透明的米粒間有臘肉塊、菌子丁、蝦仁碎、松子兒、榛瓤兒、香蔥花,鮮咸中帶著一點兒甜,哎呦,怎麼就這麼香呢?
晨間周祈還與兄弟們饞各樣米豆煮的粥呢,午食就吃上了這樣的八寶飯——這大約就是天生好運道吧?
周祈與謝少卿對坐而食。周祈看看謝少卿,厚著臉皮,又從缽中盛了一碗臘肉八寶飯——如此那缽飯的大半都進了周祈嘴裡碗裡,謝少卿卻恍若未見。周祈覺得,他興許是不喜歡這飯。
老僕大約是怕周祈這客人吃不慣家裡的飯,還專門過來問問。
周祈吃得好,嘴格外甜,「真是太好吃了。您這手藝,去東市開酒樓,那等座兒的人能排到朱雀大街去。」
老僕笑了起來:「其實這個還是大郎做得最好,我做的總膩了些。」
周祈看向謝庸:「……!!!」
謝庸對老僕溫言道:「您快去吃飯吧,一會兒就涼了。」
緩了緩神兒,周祈才幹笑道:「想不到謝少卿還是擅鼎鼐調和之道的。」
謝庸「嗯」一聲,到底沒說想來周將軍是不擅此道的。
在謝家吃了頓出乎意料的飯,周祈覺得人這個東西確實複雜;第二日的事則讓周祈覺得,人這個東西,即便死了也不安生啊——趙大郎家鬧鬼了!
第12章 趙宅鬧鬼
這回也不裝什麼卜卦道士了,周祈直接帶著陳小六騎馬去了昇平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