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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祈抬起頭。

    謝庸微笑一下:「偶爾也用它炒雞蛋,先母廚藝不佳,除了豬頭燒得好,就是這雞蛋炒得香了。當年先母傳授,豬頭只要燒的時候長便好,炒雞蛋則要捨得放油。」

    周祈笑起來,謝家太夫人真是個有趣的人。

    「她去的那年,我九歲。」

    周祈的笑淡下來,看著謝庸,慢慢咀嚼嘴裡的索餅。

    「先母帶著我住在汧陽縣城東北最邊的一個里坊,叫居安坊,其實特別不安,窮街陋巷的,多有地痞無賴,又有暗娼流鶯,有一家夜裡門板都被人摘走了。」

    「先母未與我說過她的身世和遭遇,只偶爾聽她罵兩句『那殺千刀的』,再參照她的性子,我估計她是與人私奔的,後來不知是被棄了,還是別的什麼變故。」

    謝庸頓一下,「把那張氏與今日救下的柳娘合二為一,大約就是先母的樣子了。她帶著我,跟了一個又一個男人,都為混口飯吃。」

    周祈停住咀嚼的嘴。

    謝庸沉浸在舊時光里。兩間颳風漏風、下雨漏雨的破屋,一個抬腳就能跨過的院子,阿娘倚著門框吃炒豆子,她最愛吃炒豆子。自己從外面跑回來,不管是去給隔壁的錢二娘與她的客人送口信兒了,又或者剛與街上孩子打完架,阿娘都極少過問,只塞給自己一把炒豆子。

    若偶爾得了一文錢兩文錢,自己要交給她,阿娘總撇嘴嗤笑,「自己攢著,以後娶新婦子吧。」

    偶爾阿娘心裡不痛快,也會罵兩句:「又出去瘋!養你個狗崽子,一點用也沒有,倒是能吃!把老娘吃窮吃死了,你倒省得養老!」

    謝庸的眼圈突然有些紅,如今想養也養不成了……

    「我日漸大了,有一回,她的一個恩客起了邪念,要對我不好。阿娘拼命護著我,拿菜刀砍那惡徒,反被那惡徒搶了刀,傷了她,等郎中來了,她已經不行了。」

    周祈靜靜地看著謝庸。

    謝庸哽一下嗓子,過了片刻,眼圈的紅漸漸退去,「縣令是個極好的老翁,按斗殺判了那惡徒絞刑。」

    周祈終於說話:「那你一個小孩兒,怎麼過活呢?」

    「老翁可憐我,說可以送我去學裁縫、瓦匠之類手藝,以後也能混口飯吃。怕我接著住在那裡被人報復,便讓我暫住縣學的仆房中,找到可以學手藝的地方再搬去。」

    「後來他找到了願意帶我的瓦匠,我卻求他留在縣學,在那裡跑腿打雜……」

    周祈懂了,被書香暈染著,這跑腿打雜的,成了正經讀書人。周祈也終於知道,謝少卿百般功夫俱全的緣由了。

    周祈故作輕鬆地搖頭道:「果真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先生們都是極好的人。」謝庸微笑。

    「不用安慰!」

    謝庸嘴角翹起得更多了些。他不慣情感外露,也不愛與人說自己,更何況這些傷心舊事,但總有人會讓你破例,想讓你告訴她關於自己的一切。

    第69章 審齊大郎

    時候不早了, 周祈吃完飯就回去, 謝庸送她。

    周祈擺手,笑道:「我還用送?這長安城敢在我面前伸手伸腳的妖魔鬼怪還沒生出來呢。」

    謝庸笑,到底送到大門外。周祈回頭對他揮揮手,然後踢踢踏踏地踩著月光走回自己家。看她走路的樣子,謝庸又想起那有節有毛的尾巴來,不由得手指微動,又攥上。

    月亮很亮, 兩家又實在離得近,謝庸看她走到家門口,又對自己揮揮手。

    「明天見, 謝少卿!」惹得不知誰家的狗叫起來。

    謝庸微笑,也對她揮一下手, 然後慢慢踱進門去,插了門, 又慢慢走進院子。

    突然, 「嗒」一聲。謝庸微皺眉,看向不遠處,似乎是個石塊或者土塊。

    「謝少卿——」

    謝庸走進旁邊跨院。西牆頭兒杏樹影兒里,一張俏臉,「明早兒一起去京兆府?」

    謝庸微翹嘴角:「好。」

    周祈從牆上跳下來,把手裡另一個土塊兒扔了,拍拍手,又不由得哂笑, 覺得自己有些太過蝎蝎螫螫了。謝少卿是誰?這種能寫文章能揍人、能斷案能驗屍、能做飯能吹簫,有貓有魚、有花有草,還有毛毛袖筒子的強人,即便幼時身世慘了些又如何?何用別人「惻隱」這麼一下子?

    周祈搖搖頭,轉瞬便原諒了自己。罷了,美人兒嘛,多憐惜憐惜總是沒錯的。

    想到謝美人兒,周祈頭一回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了懷疑。謝少卿這周身氣派,著實像個書香門庭世家子,大約是受學裡先生們薰陶的……

    可宮廷內教博士那麼些大儒,為何沒有把自己的野狗氣熏走?

    嗐,我想這個幹嗎?周祈甩手,走去洗漱。

    另一邊兒院子裡,謝庸在中庭又站了好一會子,才走進屋去。

    到第二日晨間,周祈見謝庸時,便覺得自己頭一日的蝎蝎螫螫還是對了,謝少卿眼睛微有些瞘,想來是沒睡好……

    周祈越發和軟地與他說話。

    謝庸微笑著看周祈,他昨晚對這個連環殺人分屍案略作了些整理,如下棋「復局」一樣,重新推一遍,查找漏洞,是這幾年審兇案前的習慣,然後就睡得晚了些。

    不過睡得也確實不太好,夢裡有海棠樹有飛得很高的鞦韆架子,有一個男人汗味的胸懷,有阿娘與自己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對吃雜麵索餅,每人拿瓣兒蒜咬著,然後便是阿娘倒在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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