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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祈策馬東奔。
聽著馬上飄來的「多謝,兄弟,改日喝酒」,守城兵丁相顧而笑,「周將軍要是散漫起來,一步三晃;這急起來,能攆狼趕兔子。」春明門離著興慶宮近,他們與周祈都相熟。
出了城,人少,正方便縱馬疾奔,周祈騎的是一匹花大價錢買的塞外良駒,不大會工夫就甩開了陳小六和羅啟一大截,兩人在後面猛趕,卻也只能遠遠地瞧著個人影兒。
到了奚家莊,在村口問了鄉民,周祈又轉彎兒向村北。
奚家墳地,兩個奴僕樣兒的看著坑裡的常玉娘。
「這麼美貌的小娘子,聽說還念書識字,就這麼埋了也著實可惜。」
「怎麼,你還想干點什麼?你若是要干,可快著點兒。一會吃完酒席,就該抬了棺木來出殯下葬了。」
另一個嗤笑:「我可不幹這喪陰德的事。不過是可憐她罷了。我勸你也別,這種冤死的,保不齊化成厲鬼。」
「你沒聽那矮胖的先生在路上說的?他們都有符咒,這女子的魂魄被永遠釘在這裡,給主翁為奴為婢,再安穩不過了。」奴僕看一眼常玉娘,「罷了,將死之人,晦氣,留給主翁自己吧。什麼時辰了?過了午時了吧?那矮胖先生說過了午時就埋。」
「守著個活的,總比對著個死的要好些吧?再等等。」
「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憐香惜玉的……」
「憐個屁!埋,埋,省得來人看見。」
陪葬坑裡,常玉娘閉上眼,淚從眼角流出。
土一鍬一鍬扔下,落在她身上。
突然,奴僕聽到馬蹄聲,那馬蹄聲越來越近,兩人對視一眼,不會是送葬的親友提前來墳地了吧?可不能讓外人看見。兩人加緊埋土。
周祈縱馬跳過一個封土堆,翻身下馬,一鞭子揮向其中一個奴僕,把另一個也踹翻。
兩人奴僕被打懵了,不知道怎麼跑來一個凶神惡煞的女子。
周祈跳下陪葬坑,從土裡扒常玉娘。
羅啟、陳小六也趕過來,制住兩個奴僕。
好在那土屯得還不算多,尚露著口鼻,周祈把常玉娘從土裡扒出來,拍她的臉,試她鼻息:「常小娘子!玉娘!玉娘!」
常玉娘睜開眼。
周祈鬆口氣:「真好,你還活著。」
常玉娘怔怔地看著周祈。
周祈給她解開繩索,「回去好好洗洗,吃飽飯,睡一覺,噩夢已經過去了。」
常玉娘不說話。
「玉娘?」周祈叫她,莫不是嚇傻了吧?
常玉娘終於點點頭,淚水也流出來。
周祈放下心來,有些事,總要交給時間來平復。可憐的小娘子,可能要用很多年的午夜噩夢,甚至更多的東西,來為年輕時那點少女綺思付帳。然而青春年少的時候,誰沒點想頭兒呢?
周祈又有些自責,並有更深的恐懼。長安城百萬人口,每年失蹤的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走失,報官者不足十之四五,怕宣揚,怕鬧大,怕丟面子。那些女子真的都是與情郎私奔了嗎?而這長安城陰暗處,又潛伏了多少像張五、群賢凶肆店主這樣的黑手惡徒沒有揪出?
出了墳地,來到大路上。周祈用自己的披風裹住常玉娘,「你等等我,我去抓住那矮胖子,給你報仇。那買主也要抓了治罪。」
她還沒來得及動身,就見大路上奔來一隊人馬,不是崔熠又是哪個?
看看周祈身後的女子,崔熠道:「我又沒趕上?我不就今日晚到京兆府一會兒嗎?」
周祈笑起來,「正好有個棘手的事,你來最合適!」當下把抓矮胖子和買主的事說了。又把那兩個奴僕也交給他。
崔熠擺擺手:「這種事,瞧我的。」立刻帶著人馬朝村子奔去。可以想見那村子裡正、族長見這位突然駕臨,得是什麼神情。
周祈卻沒空兒瞧熱鬧,要先把常玉娘送回去。
周祈帶著常玉娘,不敢像來時那樣跑了,等到了京兆府,已近酉時。
看見常玉娘,鄭府尹露出歡欣的神情:「周將軍做得好啊。」
謝庸也面露微笑,又看一眼她的腳。
被他這一看,周祈突然覺得腳不舒服起來,「嘶——」
謝庸皺眉,眼中略帶薄責地看羅啟和陳小六。
羅啟和陳小六覺得自己簡直太冤了,我們根本追不上!追不上好嗎?
鄭府尹則難得噓寒問暖一回,聽說是因為救人受得傷,又狠贊了周祈兩句「勇武剛強」「一心為公」。
「馬上就敲暮鼓了,謝少卿和周將軍二位辛苦,崔少尹又不在,我們乾脆明日再審。」又額外囑咐周祈,「周將軍回去好好休息,找個郎中瞧瞧。」
周祈覺得這幾年一共加起來也沒聽鄭府尹這麼些好話,難得啊……
周祈和謝庸告辭出來,兩人並轡而行。
「你是習武之人,自己便知道骨頭有事沒事。若只是扭著了,先冷敷,待紅腫退下,再熱敷。熱敷的時候,可以輕輕揉一揉,莫用勁兒太大了。」謝庸囑咐她。
原來謝少卿也可以這麼溫柔體貼……周祈看他,莫不是又戴了什麼面具吧?
謝庸也看她。
周祈又正經了臉,點點頭,不太自然地用右腿夾一下馬腹,心裡盤算著,如果這時候獅子大開口,讓謝家唐伯給做點補益的吃食,能成嗎?民間常說以形補形,吃點燒蹄髈,扒羊蹄,燉牛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