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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日以你的名義給呂直留了個字條, 請他去你那裡喝酒。」謝庸一臉正經地說出自己的詭計。
焦寬面色一變。
「呂直沒有你這麼敏銳,主要是吳清攸之死讓他很是懷疑你。即便你再怎麼與他解釋, 只要這麼一個字條, 他便炸了。」
焦寬面色如土,但嘴還是緊緊閉著。
謝庸不給他一點幻想地道:「呂直把從潘別駕處回松韻園路上你說的『玩笑話』、宋家酒肆中你隨史端去如廁留下的藥包等事都說了。」
焦寬臉上的肉有些抖,他扭頭看向別處,半晌啞著嗓子道:「既然貴人都知道了,還問我什麼?」
「他畢竟不是始作俑者,你的作案緣由,還有那藥的事,某隻能請教你。你的院子在西門處, 離著史端住處雖不算遠,可也不很近,按說他的琵琶聲對你干擾並不很大。你為何殺他?」
焦寬道:「我沒想殺他,只想讓他難受難受。」
「已經如此,何必再狡辯?」謝庸淡淡地道,「你讓呂直給史端下的藥是未經炮製的馬錢子,自己吃的則是炮製過的。呂直的口供中說得明明白白,那藥粉是淡灰黃色!」
崔熠周祈二人對視一眼,周祈又看謝庸,謝少卿真是詐得一口好供!焦寬否認,是因為「謀諸殺人」和「誤殺」量刑不同,但那呂直口供中哪有什麼藥粉顏色?以呂直的性子,他也不會注意那藥粉是什麼顏色。
焦寬抿著嘴垂下頭,半晌道:「我是立意要殺了他,那藥粉確是未炮製的。」
焦寬又抬起頭:「他那樣的人,有才無德,放蕩無恥,口齒刻薄,卻刺史護著,同年們吹捧著,日後還有個好前程,憑什麼?」
「他口齒刻薄——他嘲笑你什麼?」
焦寬咬咬牙:「我是南邊人,不耐長安天氣,臘月里,痹症發作得厲害。他嘲我一瘸一拐彎腰駝背,有失讀書人體統,又說吏部銓選講究身、言、書、判,我這樣的即便明經及第,也授不了官。」
謝庸微點頭,想來這便是直接的原因了,「說說過程吧。你如何確定呂直、吳清攸會與你一同作案?」
「呂直總與我抱怨史端,我也與他一塊抱怨,有一回呂直恨道,『真想拿著劍去給他兩下子』,我便知道他能為我所用。至於吳清攸,我賭他總是被史端壓著,心裡也不舒服,且我告訴他們這藥會讓人頭暈抽搐、手腳麻木,吳清攸肯定會想到馬上要考的禮部試,我不信他不心動。等真出了事,藥是呂直放的,他不會說;至於吳清攸,他自己嫌疑最大,說了,自己就先摘不清。他即便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要顧及他百年吳氏的名聲。」
謝庸再點頭,「思慮很周全。且你這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辦法。若是呂直無心,這下藥事便不會發生,自然是沒什麼;若呂直有心,而吳清攸不同意,吳生是個君子人,他當時便會攔下呂直,且以他『口不言惡』的秉性,也絕不會把此事告訴史端,你全無半點風險。」
焦寬垂著頭,沒說什麼。
「藥也著實選得好。馬錢子,大毒,未經炮製的馬錢子比炮製過的毒性大得多。該藥可通絡散結,消腫止痛,用以治療風濕寒痹。這藥又有壯陽之功,可做催情之用,而黃酒更助藥性,故而史端死相才那般不體面。史端又生性放蕩風流,見了他的死相,人們只會以為是脫症,不會想到別的。」
「且馬錢子這種藥,北方少見,藥鋪子裡沒有賣的,怕是連醫家也多有不知。因其毒性,估計在南邊用的也不多。吳清攸、呂直不通藥理,都只知道你用它治療痹症,而不知其他——焦郎君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焦寬依舊沒說什麼,過了半晌方道,「我卻沒想到吳清攸會死,他是自殺的吧?」
「是。」
「呵,」焦寬冷笑,「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傻的人……」
「快考試了,士子們一塊喝酒吃飯的多,酒肆多需預訂。那宋家酒肆想來是你去訂的?」謝庸問。
「這種跑腿奴僕的活兒,史端、吳清攸他們哪裡會幹?呂直只知道一個猛子扎到書里,自然也不管。」
「於是你就選了有大屏風、有各種花木遮擋的宋家酒肆。」
焦寬點頭。
又問了諸如「你可還有馬錢子藥粉」「你把藥粉都埋在了何處」之類問題,謝庸看王寺卿,王寺卿微點頭,又看周祈、崔熠,他們亦沒有什麼要補充問的,謝庸便讓焦寬在口供上畫押,著人把他帶了下去。
堂審呂直就簡單得多,有之前的口供,有焦寬的口供,不過是為了更嚴密罷了。
退了堂,王寺卿站起來,崔熠很有眼力勁兒地攙老叟一把。
周祈道:「我說讓您跟我學套拳……」
王寺卿笑起來,「你是不把大理寺變成猴子山不死心啊。聽說小吳跟你學呢?」
周祈點頭,教過吳懷仁兩回,然後這胖子再見了自己就躲,什麼今日有屍格要整理,今日家中有事,今日腹疼……
謝庸是見過吳懷仁怎麼躲周祈的,不由得翹起嘴角兒。
王寺卿扭頭看他:「今日的案審得不錯。成天正經著臉,倒是詐得一口好供。」
聽王老叟說謝庸這表里不一的德行,崔熠、周祈都一臉看笑話的樣子。
謝庸略尷尬,抿抿嘴:「是。」
「御史台那幫人不喜歡詐供,但有時候不詐不行啊。」王寺卿莊重了神色,看看謝庸,又看崔熠、周祈,「但辦案卻不能全依靠這些小巧,要首行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