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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多那利閉閉眼,便是孫寺卿也看出來了,謝少卿說得對,便是這桑多那利做的。
桑多那利點頭:「不錯,是我乾的。」
第82章 城外送別
回鶻神鷹案因牽扯回鶻使節、吐蕃細作, 皇帝令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推事, 崔熠、周祈等沾了一早參與查辦此案的光,得以在堂下混了個座位。
這回鶻人桑多那利倒也是個乾脆人,雖言辭間對唐人唐風頗為不恭,但事情也說得明明白白。
根據他的供詞,略加連貫,周祈理清了此案背景緣由。近些年,回鶻主部長期與唐互市, 日子過得寬裕,從貴人到普通百姓,都漸漸耽於享樂, 尤其年青一代的望族子弟,多尚唐風, 好美姿儀,漸失「狼鷹之性」, 戰力減損得厲害。而周圍諸部既貪可汗之位, 又貪主部水草豐美之地,更貪與唐互市之利,多有躍躍欲試想取而代之者,桑多那利對此甚為憂慮。
他認為當疏遠唐人,讓部族過回原來的日子,但貞吉可汗等卻更希望跟唐借勢,就連勇猛的可汗長子、以後的繼任可汗頌其阿布,獵到神鷹, 都想著進獻唐廷,求娶公主。
桑多那利認為這神鷹是為挽救回鶻人而來,正可藉助這神鷹,斷了回鶻與唐廷的往來,於是自求為赴唐使者。他功夫高強,一直得可汗與頌其阿布信任,只是在對唐之事上意見相左。今見其「回心轉意」,貞吉可汗自然歡喜,當即命他為副使,與混齊一同來長安。
至於他如何進入鷹房、如何殺死鷹奴,謝少卿推斷一絲不差。他又自述,殺死神鷹時並不知道神鷹吃了昏睡藥,只覺得這鷹格外安靜……
周祈越聽越感慨,這倒霉催的鷹,吃的昏睡藥加了紫芋粉,逃過被藥死的一劫,誰想沒逃得過自己人的一刀。難怪總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鷹不過因毛色罕見,被冠了「神使」之名,便被這麼些人惦記著……
謝庸、崔熠、周祈一起聽完堂審出來。
崔熠與周祈一樣想頭兒:「這麼些人想這鷹死,這鷹要活,也是艱難。看來當神使,不是個好差事。」
崔熠又對謝庸道:「老謝,你這供詐得越發好了,當時我很是為你捏一把汗,若這桑多那利不認怎麼辦。」
謝庸微笑一下:「摩尼教有『五施』,講究憐憫、誠信、具足、忍辱、智慧,桑多那利這樣一個虔誠的摩尼教徒,於講假話上,心裡總會有些不適。特別是殺死神鷹這件事,雖然他認為神鷹此番降臨便是準備就戮的,但殺死本族本教聖物,豈能內心無波無瀾?你仔細看他能看出來,他目有血絲,為神鷹剺面時割傷極深,又割發代首,剺面後不上藥——他自責得很,心裡也繃得極緊,又是這樣直魯的性子,這樣的人,這種時候,不禁詐問。」
崔熠看看謝庸,又扭頭看周祈:「你說老謝這種人,看這麼細,算這麼多,不累嗎?」
周祈撇撇嘴。
崔熠把那日問周祈的問題當面問謝庸:「老謝,你成天想這麼多,不怕有一日頭髮掉光嗎?」
周祈彎起眉眼看熱鬧。
謝庸看一眼周祈,認真想了想:「應該不會吧?」
周祈跟著起鬨:「怎麼不會?你看看朝中幾位相公……」
周祈突然又一笑:「謝少卿當不會如此。」
崔熠扭頭看突然倒戈的周祈:「為何?」
謝庸也看她。
周祈臉上帶著些壞笑:「謝少卿無妻無妾,家裡養只貓都是公的,這個——嘿嘿——」醫者總說腎主毛髮,想來謝少卿的腎氣充足得很,充足得很啊……
崔熠大笑起來,謝庸抿抿嘴,微瞪一眼周祈,耳朵有些微微地泛紅。
周祈和崔熠越發笑起來。
謝庸又看一眼周祈,到底也笑了。
周祈在風流和下流邊緣行走,很懂得點到為止,笑過便正經了臉,「不知此案會怎麼收場?」
謝庸道:「估計會遣回回鶻,令回鶻自己裁決吧。」
周祈點點頭。崔熠挑眉,想一想,也點點頭。
周祈笑道:「靜安縣主算是逃過一劫,可以安心與那國子監的書學博士議親了。」
謝庸、崔熠都點頭。
果然如謝庸、周祈他們料想的,皇帝對桑多那利之舉頗為震怒,但有大臣們勸著,到底答應把其遣回回鶻,由貞吉可汗判決,至於和親之事,自然就不提了。
帝城春暮,草長鶯飛,崔熠、周祈在長安城外十里長亭為混齊送行,謝庸亦與他們同往。
周祈折柳,順手編個環,笑著遞給混齊,混齊不嫌其丑,扣在頭上。
「欠君一餐飯,等貴使再來長安時補上。」周祈道。回鶻使團出了這樣的事,周祈之前隨口邀約的飯便始終沒請出去。
「叫我阿曲吧。」混齊笑道,「家母為我取的小字。」
這阿曲的「曲」當是曲江的「曲」吧?一輩子回不了的故鄉……
周祈突然有些難過,又有些為自己當初對混齊的懷疑覺得對不住他。這樣一個回鶻人中的唐人,唐人中的異族,來唐多少日,皇帝也只見了這外孫一面,回回鶻又不知是否會被其父遷怒問責。
周祈看著混齊:「阿曲此去,山高路長,保重!」
混齊點頭,對她笑道:「從前聽阿祈說話,似對塞上頗有嚮往之意。阿祈若北來,某當烈酒烤羊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