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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祈從牆頭兒跳下,與謝庸、崔熠一起走進屋裡。
屋裡收拾得也很利索,榻上是水紅的坐褥,碧綠的隱囊,案上鋪著桃紅色案布,布上放著繡花繃子、針黹簍子,繃子上是繡了一半兒的荷花,針黹簍子裡除了有針線,還有一張紙,打開看,就是那荷花的花樣子,上面又寫著「珍繡坊」——想來是這張娘子接了外面繡坊的繡活兒。
只在堂上略轉一圈,三人便進了臥房。
臥房比外面還要嬌艷些,也是能鋪布的地方都鋪布,布上能繡花的地方都繡花。周祈這慣常靠「抹灰塵」來判斷屋主失蹤時間的頗有些為難,到底伸手在其床榻頭兒小案上放的杯盞里抹了一下,捻一捻,有薄薄的灰塵。
謝庸捏著掖而未系的床帷絡繩,看看床榻上疊著的被子,又低頭撩起床單布看床下。
崔熠打開牆角的柜子,裡面是被子。崔熠翻一翻,從最下面找到一個錢袋子,掂一掂,打開看,裡面裝了約莫二三千錢。
崔熠把錢袋子對正查看妝檯的周祈晃一晃,走過去看謝庸那邊兒。
謝庸打開床尾的箱子,箱子裡一片花紅柳綠,最上面的是石榴紅的訶子和柳綠的紗褲……
崔熠「哦呵」一聲,看看謝庸一本正經的臉,露出促狹的笑來。
周祈也走過來,看到那極薄的紗褲,也「哦呵」一聲。
謝庸瞪崔熠一眼,卻沒看周祈,只一層一層地看箱中之物。那箱子裡衣物放得頗為整齊,謝庸在一件秋冬袷裙與一件胡式短襖中間找到一個繡花荷包兒,裡面是一對光面銀鐲,一支牡丹花頭兒的銀釵及一對鈴鐺形的銀耳墜子。
崔熠道:「錢袋與首飾都沒帶,不是與人私奔了,況且她一個寡婦,也沒什麼可奔的,再嫁就是了;錢財未動,屋裡紋絲不亂,也不是進了盜賊,被賊劫殺;若那斷臂果真是她的,她又是這樣兒的寡婦,只能是情殺了。外面那兩口子有重大嫌疑啊。」
周祈皺皺鼻子,看謝庸。
「先出去問問。」謝庸道。
先被帶進院子的是里正。
估計已經在心裡把這張娘子的事捋過好些遍了,周祈一問,里正就都倒了出來:「她當家人沒了四五年了,原先是個木匠,手藝挺好,有一回給一個大戶人家弄屋頂的梁枋,掉下來摔了腦袋死了。」
「這小娘子嘴上也來得,手上也來得,只是有些不大穩當,她當家人死了後,每天打扮得妖妖喬喬的,惹得附近無賴漢子們時常在這兒轉悠。我曾讓賤內來勸,讓她再嫁,她挑挑選選的,一直沒成。她娘家就是那邊安樂坊的,去歲其娘家嫂子給她相個鰥夫,她嫌那人人才不好,不樂意,姑嫂吵了起來,也是賤內來調停的。」
聽說其娘家是安樂坊的,崔熠看一個衙差,衙差行禮出去了。
「去年冬天,聽說認得一個大茶商,坊里人見過兩回,不知怎麼又沒了音信兒。聽坊丁說,近來她與外面的屠戶盧大郎多有來往。」
里正說完了,叉手而立,等候示下。
周祈笑道:「這坊里的事都在趙里正肚子裡裝著呢,真是不錯。」
趙里正賠笑,只是那笑里發苦——出了這樣的事,他的里正是做到頭兒了。
「再說說盧屠戶兩口子。」
「盧大郎家是這坊里的坐地戶兒了,他阿翁阿耶都是屠戶,到他這兒,偏胎里弱,於是家裡給娶了個厲害娘子。這胡氏著實讓他家娶著了,來了盧家十來年,殺豬賣肉,比男人還利索,盧大郎只合給她搭把手兒。如今老的沒了,看著他家倒像是這娘子頂門立戶。」
周祈點點頭,看謝庸和崔熠。
「你們每日巡邏是怎麼樣的?」謝庸問。
里正忙道:「青龍坊雖不小,人卻少,故而行的是小坊的規矩,有坊丁五個,分日夜兩班,日二夜三。日間上下午各巡一次,夜裡除了更鼓正點兒,按照縣裡要夜間加巡的規矩,考慮到二更三更的時候人們睡得最熟,我讓他們在二更半,三更半時再加巡兩次。日間都是明巡,夜裡一個守里坊正門,兩個巡邏,一明一暗。」
謝庸看著這裡正還算謹慎的樣子,點點頭。
讓里正暫時退下,盧屠被帶進來。
崔熠道:「別用我們問了,自己說說吧。」
「她果真出事了?」盧大郎睜大眼。
沒人回答他。
盧大郎趕忙跪下磕頭,被謝、崔、周三人注視著,盧大郎一個賣肉的,何曾見過這陣勢,他苦著臉,一副不知說什麼好的樣子。
「你是何時與這張娘子有勾連的?到了哪一步兒了?你們有何打算?這張娘子還有沒有旁的人?」周祈問道。
「年前她去買肉骨頭,買得多,我給她送回來,她留我喝了一盞茶,說了會子話兒,慢慢就熟了……」盧大郎不敢抬頭,「我們已經,已經那樣兒了。我是想娶她做妾,她不肯,說不給人做小,內人也不肯,我們就這麼混著……」
「她是個實誠人,貴人們莫聽旁人說的。她看上誰,就一心一意對誰,從不三心二意的。從前她漢子在的時候,她一心一意跟著他,後來想跟著隔壁坊的魏八,魏八不牢靠,她又看中一個販茶的,姓屈,那人只是貪新鮮,也不是好人,然後便是和我……」
周祈撇撇嘴,這張娘子眼光可著實不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