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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別駕的人先發現這史生出事的?」
潘別駕剛張嘴要解釋,便聽謝少卿道:「想來是明日要考試了,別駕惦記著,要叫他們去提點幾句?」
潘別駕面上又一松:「是。」
「別駕對士子們很是關懷啊。」
潘別駕忙施禮:「這是下官的分內之事。」
謝庸微笑一下,「潘別駕對諸生這般關懷,一路從南邊行來,又一起在長安住了這麼久,對他們的性情秉性想來是熟的。潘別駕與某說說這史生吧。」
「這史生出身貧寒,聽說幼年時靠族人救濟才得讀書,卻委實有天分有才情,只是性子放蕩不羈了些,大約才子總是如此的。」
想到面前這位大理寺少卿年紀輕輕已經身居高位,看這周身氣度,大概也是正經進士及第的「才子」,潘別駕面色一變,趕忙請罪。
謝庸笑著擺手:「無需如此。才子多風流,這本是實話。某雖進士及第,卻不是什麼才子,不過靠得死讀書罷了。」
潘別駕賠笑,又恭維兩句,氣氛越發和緩下來。
謝庸、崔熠坐在亭中長木榻上,又請潘別駕坐,潘別駕告了坐,也在下首坐下。
「史生擅古體歌行,用律不羈,用字卻奇,奔放排奡,灑脫飄逸;另一位貢舉吳清攸擅近體絕句律詩,清新雅致,有六朝謝康公之遺風,都在本郡年輕人中有名聲,小兒郎們戲稱他們『長史短吳』。」潘別駕接著說史端的事。
「想來二生也是極親密的?」
「說不上極親密,看著倒也不錯。吳生乃建州郡望吳氏子弟,是個謙謙君子,脾氣好,學問也好,我見過他們一塊參加詩會,也見過他們唱和的詩。」
謝庸點頭,「另外兩位貢舉士子呢?」
「另兩個,一個叫呂直,一個叫焦寬,與史、吳二人不同,都考的是明經科。呂生脾氣直爽,讀書用功,焦生性子老實,不虛浮,是個實幹的,都是好後生。」後面幾個字,潘別駕說得格外鄭重。
「今晨發現史生出事時,幾位士子都在?」
「都在,他們住得這麼近,哪有聽不見的?」潘別駕覷著謝庸臉色道,「下官著意看過他們,並沒有誰有異常,這幾個士子著實都是好後生。」
潘別駕又再行禮謝罪:「晨間是下官處置不妥了。」
謝庸微點頭,問起晨間發現史生亡故前後的細節,潘別駕一一作答。
「下官問過先進去的僮僕,雪地上沒有腳印。」
「屋門未鎖,只銷了大門。」
「未發現嘔吐物,衣服扔在地上,床上也有。」
「沒有紙包紙袋、丸藥的臘皮之類。」
「他們都是一起進去的,錯後只遣兩個僕從送信兒,未有單人在史生房裡的時候。」
「昨晚的事,下官還未來得及問。」
……
謝庸看看亭外雪松,扭頭對潘別駕道:「這史生死因至今不明,若是剖屍,潘別駕為建州朝正官員,管理貢舉事宜,怕是要請潘公代簽剖屍文書。」
潘別駕臉上現出難色,遲疑半晌,「若少卿等以為有必要剖屍,下官自然依從,只是,只是……唉……」回去若讓史生家人知道鬧起來,怕是不好收場。
謝庸點點頭,「我等於此事亦謹慎行之。」從來人們重死後屍身,本朝更是專門定了「殘害死屍罪」,要「處減斗殺罪一等」,①大理寺其實也是能不剖就不剖的。
聽謝庸如此說,潘別駕面色松一松。
謝庸看看崔熠,崔熠微搖頭。謝庸站起身來,「如此,某等就不耽誤潘別駕的工夫了。」
潘別駕趕忙站起,施禮告退。
他們說話的工夫,那邊周祈已經把史端住的三間屋子翻了個底兒掉。
這史生想來不是個家境好的,只一個舊箱篋,裡面放著幾件舊衣服,日常所用之物也大多破舊,偏褥下壓著幾個極貴重精緻的錦囊荷包和一方繡帕。荷包都是空的,周祈雖不懂刺繡,但看繡風,看配色,還是能分辨出這幾個荷包當出自不同人之手,況且其香味亦有不同。
待展開那方粉白繡帕,周祈在心裡「呦呵」一聲,這上面印著梅紅色口脂唇痕,②旁邊又題了李太白的兩句詩:「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香艷,香艷得緊啊。
用自己不高明的眼光把這繡帕與荷包對比對比,似又是另外一人。周祈聞聞那帕子上的口脂,香味幾無,這帕子也稍有些舊了,許是這史端在建州臨行時收到的。
送印有唇痕、眉痕的帕子給情郎,據說在京中妓子中頗風行,想不到建州也是如此——自然也不能排除是良家女子學妓子們的做派,送出此帕。京中女子風尚引領者,一個是宮眷們,即所謂「內家樣」;一個便是名妓們,眉毛是寬是窄,口脂是紫是紅,領口袖口,高髻低髻,一個不小心便影響了整個長安城的小娘子。
周祈又查看這史端的書案書架,這樣一位才子,書卻不很多,且擺放整齊,周祈用手指抹一下書卷表面,一層薄灰,可見這位史生不是格外愛惜這些書,而是讀得少。一樣的不愛讀書,人家就是才子,自己就是柴禾,人家下筆如有神助,千言頃刻便成,自己寫個年終奏表吭哧吭哧寫好些天,「數易其稿」「廢寢忘食」,才算攢出來,這找誰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