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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和趙家奴僕都遠遠地止住腳。
謝庸近前,周祈行道家禮。
崔熠笑道:「你又作怪!」然後對謝庸道:「你不認得她,她就是——」
「干支衛甲部亥支長周將軍。」
崔熠:「……你們認識?」
「昨日周將軍為我卜了一卦。」
周祈把拂塵換隻手,笑問:「不知謝少卿是如何認出下官的?」
「一個年紀輕輕的坤道在東市龍蛇混雜的卜卦者中居於正中最好的位置,且兩側卜卦者對其多有逢迎,恐怕不是因為周將軍道術上乘吧?」
周祈:「……」
崔熠先笑了,打趣周祈:「露了行藏了吧?」
「況且崔少尹亦跟某提起過周將軍,對照一下,認出來倒也不難。」謝庸淡淡地道。
對照自己昨天那散德行的樣子認出不難?周祈扭頭看崔熠,咬牙笑問:「不知崔少尹是如何提起下官的?」
崔熠緊緊閉著嘴,又用手指點點謝庸。
周祈橫他一眼,揮揮拂塵,走去趙家內宅。謝庸負著手,若無其事地朝門外走。
崔熠悻悻,友情的小舟,真是說翻就翻了。
第3章 人凶宅凶
周祈進了趙家後宅。一個小婢瑟瑟縮縮地等在門邊,見她過來,上前行個禮,許是見生人少,訥訥地喊聲「道長」,便低著頭帶路。
小婢子穿一件式樣老氣的煙色短襖,襖子有些窄小,下面接了一截,饒是這樣還戴著袖套,對這衣服愛惜得很。
周祈溫聲問她是老夫人身邊的,還是娘子身邊的。
小婢囁嚅:「家裡不分這個,也在廚下幫忙,也灑掃,也給老夫人做些針線。」
周祈驚異:「針黹炊煮都會嗎?這般好?」
小婢漲紅了臉,害羞一笑。
這宅子不算大,幾步便到了主屋正堂前。堂前階下的花圃里種著蔥,這個時節蔥已經枯黃乾巴了,只等明年春天結蔥子兒。
長安百姓多風雅,階前愛植好看的花木,周祈難得見到這般跟自己一樣拙樸的——她曾在干支衛衙署擺設的一個東漢盆盂里種過蒜苗,長得頗旺,炒雞蛋吃香得很。再想到這家是做花木買賣的,周祈就覺得更是難得了。
一個身材矮小枯乾的老婦迎了出來。
周祈知道這定是趙大郎的母親,便甩一下拂塵,行禮,口稱「老夫人」。
趙母打量了周祈一眼,請她去屋裡坐。
周祈坐在榻上,亦打量趙母。這老嫗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穿件與小婢身上那件式樣差不多的醬色襖子,腕上套一對粗大絞絲銀臂釧,許是挨著皮膚戴嫌涼,只套在袖子外面,眼皮垂著,嘴唇極薄,嘴角旁是深深的豎紋,整個人似一顆頭尾俱尖的棗核。
「聽奴僕說,道長與外面官府的貴人認得?」
周祈微微一笑,「曾替京兆府的崔郎君解過惑,他倒是極信服貧道。另一位是大理寺的謝郎君,昨日才為他卜了一卦。」
趙母緩緩地點點頭。
「聽貴府的人說,老夫人這兩日發極可怕的噩夢?」
趙母從袖中取出帕子來抹眼睛,「道長幫我兒看看,那夢委實凶得很。夢裡,在個黑洞洞的地方,他滿身鮮血地喊冤。」
「夢裡還有什麼?」
趙母搖頭,「沒有旁的了。」
周祈點點頭。
「道長道法高強,又與那官府貴人們有舊,萬請幫忙!我兒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老嫗說著,突然放了悲聲。
這時從屋外匆匆走進來一個年輕娘子。
周祈眼前一亮,這娘子二十出頭的年紀,柳眉杏眼,腰肢窈窕,玉色短襦,半新的石青長綿裙,挽著條寶藍織錦帔子,雖家常,卻很雅致。
「阿家,你又哭起來了。跟你說過,郎君定然沒事的。」一口極好的雅言,與老嫗山南道的口音不同。
趙母停了哭聲,拿帕子擦擦眼睛,陰沉著臉,並不說什麼。
周祈與這小娘子相對見禮。
「依貧道看,老夫人和娘子無需太過擔憂。貧道給趙郎君推算過生辰八字,趙郎君七十歲時還有一步鴻運呢,怎麼也不是個早夭的命數。」周祈勸道。
「當真?」
「真的?」
趙母與趙家娘子同時問。
「當真!只是——生辰八字是先天命數,這譬如一顆樹,苗子是極好的苗子,若是土地貧瘠,氣候不佳,甚或有蟲害……那便是後天的命數不好了。人亦如此。本身的德行操守,近親的命格氣運,屋舍祖墳的風水,若出了差錯,皆於其命數有大妨礙。」周祈話鋒再轉,「然我觀老夫人和娘子面相,都是極好的,莫非是……」
趙家娘子搖頭,拿帕子掩嘴清清嗓子,「我家宅院雖有『凶名』,住了這幾年也並沒見有何異常處。」
「這卻難說!」老嫗幽幽地道。
周祈看趙母,「哦?老夫人是看到聽到了什麼?」
趙母抿抿嘴,半晌道:「只是覺得有些陰寒。當日真是不該買這宅子啊……」口氣中濃濃的悔意。
門外奴僕來報,說官府的人走了。
趙家娘子站起來,「有官府的人幫著尋,興許郎君明日就回來了呢。我們如今不過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周祈微笑一下。
趙母突然道:「你去把繼祖抱來讓道長看一看,於他阿耶有沒有妨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