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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要亮了。
沉寂的渡口也漸漸的有了聲響,本來沒有人影的地方也星稀有了幾個人。
在不遠處,有一個長衫翩然的少年身影款款而至。
長發輕揚,神情安然。
輕盈的步調,瞧起來像如河邊的垂柳,風中的花兒,溫閒而又賞心悅目。
他身上沒有包袱,不像出遠門,卻又像出遠門。
終於,他立在渡口。
看著江邊的船隻發呆……
那一天,記憶猶新,他和她一起來到這裡,卻登上了肖仲之的船,不!是皇兄準備的船。這一生,好像任何時候,他都是活在皇兄的羽冀之下,都沒有一次是真正能離開他的保護或者是陰影……在感激的同時,在心底和許許多多少年一樣,他也會帶著叛逆。
只是他隱藏得很好很好,很深很深……剩下的時間,他想按自己的心意來活,不是為了自己的親人。他知道自己這樣很自私,他們拼命的尋找著各種辦法讓他活下去,真的,他很感動也很感激。但是,他們卻不知道,活著人也未必是一種幸運。
因為他不想看到親人們痛苦,不想讓他們為了自己的事情憂愁。
二十餘年,他活著的代價是多少的高。
這一年,他才知道自己過去的藥得來是那麼的不容易。是皇兄付出了無數的心血和汗水得到的,而且,曾經還不擇手段了?到靈雲山莊是偷藥了?那麼一個驕傲的人居然為了他這一個弟弟做出這等不屑的事情,他除了感動也自感羞愧,全是自己的錯啊。
若如今又有人說什麼地方有藥,就算再危險,皇兄也同樣會去求。不過幸好,沒有什麼危險的藥了。那樣,也避開了在親人的身上會有危險的事情發生。只是現在,他要繼續待在宮中,活在他們的眼下,讓他們看著自己一天一天的,並時刻地想著他的死亡,卻還要強作歡笑,何其殘忍?他不忍心!
他不想自己的死讓親人們直接面對。
安安靜靜的,自己去找一個清淨的地方長眠……
成全!最後的一個請求6
“公子,要搭船嗎?”有一個船夫上來搭上船踏板,正好瞧到初雪立在岸上,則笑著招人了。大清早見到客人,今天的生意肯定不錯。
初雪回眸,淺笑的凝視著船家,“是。”
“公子想去哪裡?”
“你這船要去哪裡呢?”去哪裡都無所謂吧。
“喲,這個可就遠了,這船是到桑國的綠江碼頭。”
“桑國?”這麼遠?
“是啊,現在誰都知道桑國盛產絲綢,京城很多商家都直接去哪裡進貨。”
“哦……”初雪猶豫了,就算是死了,他也不想死在它國。埋葬,也要在北宛的土地上。
“公子,在去桑國,我們也會途經許多名勝古蹟,北宛漂亮的地方多著呢。中途您也可以下船,遊玩幾天。”船家畢竟是一個生意人,一眼就瞧穿了初雪的心思一樣,這麼一個公子哥兒,像足了隨時任性離家的有錢少爺。因為包袱也沒多一個,像出遠門的嗎?不像啊!沒準出門去遊玩幾天就又回京了。
初雪嘴然依然帶著溫和的笑意,“會經過哪裡?”
“哦,這個地方可就多了。有名的地兒,落鳳山,坡山鎮,淄城,……像最近的地方邯城,遠點的棲城……”
“停!棲城?是不是靈雲山莊那裡的棲城?”
“對啊!靈雲山莊比棲城還近一點,快馬也就那么半天的路程吧。據說靈雲山莊也是我們北宛的一處風景,那裡山清水秀,風景絕佳……”船家見多識廣,倒是和初雪攀談了起來。沒什麼隱瞞,因為初雪溫和淺笑的樣子,真的能令人無所顧忌,暢所欲言。好像說再多也不擔心會不會得罪人,因為他好像永遠也不會生氣。
見過這麼多的人,船家也是第一回見到這麼溫和的有錢公子爺。
果然,初雪回之淺笑。
他最後決定要上船了。
只是當他剛剛踏上板兒時,身後的嗓音響了,“初雪。真要離開嗎?”
成全!最後的一個請求7
只是當他剛剛踏上板兒時,身後的嗓音響了,“初雪。真要離開嗎?”
初雪動作一凝,佇立在原處,熟悉無比的嗓音,怎麼會聽不出來呢?他並不吃驚,慕容景的出現像早料到了一樣,“皇兄,您來送我了?”
“送你?……”慕容景喃喃,透出了一絲迷茫。
“謝謝您來送我。我知道皇兄肯定會成全我的,因為這是初雪最後的一個請求。”
“最後的一個?”
初雪身上顫了顫,沒有回首,沒有看著慕容景說話,背對著慕容景,輕說道:“是啊,第一次真誠的請求,也是最後一次了。”
慕容景凝視著初雪的背影,心中一片悽苦,好一句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初雪自小是對他不會有什麼要求,凡事只是皇兄出聲,他都會照做。一個從來不會主動提出什麼請求的人,卻突然這麼說,身為皇兄要答應嗎?最後一次,多麼沉重的字眼,不管是成全或者是不成全,都是一個痛,一個不是言語能描述的痛!
成全,比不成全做起來更加艱難。
成全,遠比不成全來得痛苦,來得難以決擇。
這一夜,他孤立在渡口的一角,也想了一夜。
初雪的選擇,他身為皇兄是應該尊重?還是阻攔?以一個兄長的身份將他繼續留在身邊?只是這樣,他會快樂嗎?“初雪,那一種活法,你會更快樂?”
“離開。做我想做的事,我就過得很快樂,皇兄,您不用替我憂心,真的,不用再替我憂心。”
“初雪……”他的嗓音微微顫抖,赫然在壓抑著。的確,說出成全的話對他來說太過艱難!他害怕自己這一個決定會後悔。將來會後悔!
“皇兄要保重。”
“你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初雪是真的不知道。
“難道就不能再想想,留在這裡,讓我們看到你。留在我們身邊不好嗎?”
“……”
“我們是親人,我們在一起不行嗎?”慕容景嗓音沉而沙啞。
成全!最後的一個請求8
初雪看不到,因為背對著慕容景,所以他永遠也看不到慕容景眼角的淚。那是發自內心最深處的眼淚,這二十餘年,深沉而又真摯的情感。如今一別,即是永別。他不想看到,也不想經歷,卻又不得不面對!他再堅強也只是一個凡人。所謂的錘心之痛楚,也不過如此……
慕容景的嗓音帶著懇求,是從不會出現過的懇求!就算面對著素兒,他也從不會用這種口吻說話。
初雪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翻騰著,止不住顫抖。
下一刻,好像下一刻他就會答應皇兄回去!好像下一刻他就會說出不走了,要回宮和他們在一起的話!只是,他激動,激動得說不出話,說不出話也咬破了唇,制止了這一種衝動。他不能回去,真為了他們著想,他更不想回去!不要讓他們天天面對著他的死亡。
他在心底吶喊著,皇兄!不要對我這麼好,不要……不值得!一點都不值得。從小到大,我只是你的負擔,只是你的負擔……只會讓你辛苦,讓你受累,對不起……皇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初雪如水的眸子朦朧,泛著淡淡的水霧,好像隨時會凝聚成淚珠而滴落。
翩然的衣袖輕拂,決斷一樣地繼續踏出了步伐,迅速地上了船!這是最後想為親人做的事,還有母后——最擔心的母后,害怕她承受不起他的離去!能隱瞞一年就是一年,能隱瞞半年就是半年。若他待在宮裡,即隨時可能會給發現。
初雪沒有回首,甚至連看也沒有再看慕容景一眼!
因為他不敢看,害怕看!
害怕那一眼,他又會禁不住動搖心中的決定!
害怕那一眼,會忍不住心生無比的貪念,更捨不得離開。
同時的,他也有一絲害怕,岸上的兄長會突然改變主意!
若皇兄強行不許他離開,他一樣是離不開!
“船家,開船!船我包下了……多少錢都沒關係!”初雪朝正在發怔的船家丟下一句,即倉促地步入了船艙,像逃一樣相當的狼狽,可又仿佛逃得那麼的優雅淡然。只留給慕容景一抹瞬間的絕然背影……
成全!最後的一個請求9
而船家回過神兒時,雙腳是完全立不穩了,差點沒癱在船板上了。兩眼發怔地盯著慕容景瞧,那一個人是誰啊?大清早的,眼前頭戴帝冠,一身明黃龍袍的男人是誰?傻瓜,就算他再傻也知道,天下除了皇帝,還有誰敢光明正大地穿這東西出來?那不是擺明了在造反?不想活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