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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此刻心中的結,又該如何解?
“天不老,情難絕。今日我兩勢必要分個高下。”
“天不老,情難絕。他低聲輕吟,似已忘了此刻今日實有一場死斗。
十年前東瀛一刀流伊賀派代表原石小妹子前往中原一人一劍不敗於天下,正值武林人士膽寒之時,神劍先生傳人柳如是提劍迎戰,兩人於雪山之巔大戰三天三夜後均失蹤。
哐。
薄劍出鞘,寒氣逼人,劍尖似有一滴血淚,栩栩如生。
“十年間我苦練中原劍法,已將東瀛長刀捨去,為的只是破你‘太上忘情’劍法。”
他苦笑。
“此劍法早已被破。”
她大吃一驚:“何人能破你此劍法?”
“太上忘情,情卻難忘,莫非你當真不知道是誰破了我的劍法嗎?”
她低著頭,想起適才他反覆低吟的那句“天不老,情難忘”驀地抬起頭來,目光之中已全無感情:“拔劍吧。”
柳如是拔劍,收劍。
“你。
“昔日在下曾蒙恩師傳授‘太上忘情’劍法,但不肖弟子柳如是十年前愛上一人,從此劍法心訣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今日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愛你。”
十年前,她一劍動山河,武當太極劍法也難擋其鋒,他混在人群之中,見她衣抉飄飄,早已種下情愫。
她無情的眼中忽然有了淚光,但她還是說道:“我到中原來劍挑江湖豪傑,原是為了替我父親完成遺願,不料敗於你手,曾立下誓言十年後再來挑戰,如今十年之約已至,任何事都無法阻止我來殺你。”
“那好,你來吧。”
“拔劍!”她柳眉一皺,心中早已亂作一團。
“方才已拔過,此時又何須再拔一次?”
“你寧願死?”
“我只望你放下仇恨。”
“若我不從呢?”
“那麼我死。”
天地間,所有的聲響都已消失,因為她一出手,劍氣就絞碎了空氣,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因她的出手而變得有些不同了。
明月仍在天上,天上的明月仍舊那般慘澹。
她只希望他拔劍,格開她此刻的攻勢。
但他仍舊不動,目光柔情似水。
東瀛伊賀派劍法講究先發制人,她十年來鑽研中原劍法,早已明白中土劍法大多見招拆招,招式華麗卻著實沒有殺人的本領。
所以他死。
死的時候他嘴角露出了此生最幸福的笑容。
如今這張笑臉已成為她腦海里揮之不去的音容。
泉州。金府。
金老爺很早就出門了,張弘范接到弟弟書信說麗江浦已破,正屯兵南嶺準備一舉攻入潮州,他興奮異常,早早叫了泉州一干人到營中商討舉軍入駐麗江浦一事,想來這些個月泉州一眾人等都為建造艦船忙碌。
只有金府夫人卻為著一人發愁。
她甚至想親自外出尋找自己的兒子,可是金老爺不許,說是已派手下去尋了,讓她不要擔心,可她又如何不擔心呢?她這一生除了金少言,已無其他寶貝,府中二少爺原是金老爺二房所生,後來二姨太因病去世,這才管她叫娘,若不然定是要在前面加個“大”字。
這一日她一人在家,下人弄了些花花糙糙在她房中,許是想讓她心情好些,可她望著這些花花糙糙,不覺想起了某個人來,那人的身影在她心中掠過,她倏然驚起,一手撞掉了盆栽,下人嚇得非同小可,連忙跪下求饒,但金夫人卻渾然未覺,腦海之中那人的身影竟如何也揮之不去。
“柳如是,你已去世多年,怎的還會在我腦中盤旋?”她自知早已為人婦,不該再想著昔日情感,許多年前她也是這般告誡自己,絕不能再多想他哪怕一刻。
今日不知怎的,數十年來未曾想過的人,忽然就冒了出來。
金夫人是在二十年前嫁給阿拉家族第五代家主的,那時的她是江湖之中人人仰慕的女俠,愛恨分明,劍法一流,便是如今的金老爺,也敵不過她幾招,只是作為人婦她終歸要讓著他的,否則男人沒有女人厲害,總歸是沒面子的事。
“沒曾想自己已到了這般年紀,昔日自己卻是敢愛敢恨,誰也不會放在眼裡的。”
金夫人有個秘密,這秘密除了金老爺幾乎沒人知道了。
她不是中原人,也不是蒙古人。
她是扶桑人。
她來自遙遠的島國,那裡有美麗的櫻花以及香醇的白酒。
那裡的人們喜歡跳舞,喜歡圍著火堆唱著古老的歌。
可她卻受不了那裡的平庸,她自幼學劍,得拜扶桑一刀流先祖為師,早已是不敗於扶桑,可她師父曾經卻敗過,敗給了一個中原人。
於是她從師父那裡接過重擔,前往中原,希望能夠依靠自己的劍術,擊敗那個狂妄的中原人。
那個中原人,就是柳如是的師父。
江湖人稱“劍神”劍術已是出神入化。
奈何她到中原沒多久,劍神便撒手人寰,去往西天極樂,留下一柄劍,和一眾徒兒。
柳如是雖不是劍神最喜歡的弟子,卻是劍神師門當中劍術僅次於師父的弟子,他接替了師父的重擔,與她決戰洛陽城外。
那一戰,她敗了。
那年她才十五,還是銳氣正滿,鋒芒最利的年紀。
失敗對於她而言,恍若晴天霹靂,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她想到了死。
然而柳如是救下了她,並告訴她:“‘太上忘情’劍法有個破綻,你若能悟,我隨時接受你的挑戰。”
帶著不甘心,她回到扶桑,苦練十年,終又踏足中原,與柳如是決戰。
然而那時的她卻在江湖漂泊時認識了如今的金老爺,金老爺被她的氣質所迷,天涯海角都追隨著她——
“轉眼已過二十年了。”她望著窗外喃喃自語:“如今自己雙鬢也白,他也早已化為塵土,自己怎會想起他呢?”
大概是這幾日擔心金少言的行蹤,她太疲倦了。
下人還是跪著,不敢起身,她從回憶之中回過神來,愣愣地望著下人:“你怎跪著?”
下人面色蒼白,他渾身顫抖,語氣驚恐:“夫人,你的手流血了。”
她這才一驚,望著自己的手臂,那裡血流著緩慢,這時才有一點痛傳來。
“呵,曾經如何重的傷也不懼怕,如今這點小傷自己便覺著痛了嗎?”
她揮了揮手,讓下人不必理會。
下人跪著出去的,他的心一直懸著,害怕夫人責罵他,甚至會遭到毒打。
她已完全沒了任何心思,只是找了塊絲巾將傷口周圍的血漬拭乾,隨後端坐梳妝檯前,望著鏡子裡爬滿她額頭的皺紋。
人終究是要老的。
“曾經的第一美人,如今也不過是個時刻擔心兒子的中年少婦。”
年輕時的青春懵懂,年輕時的愛愛恨恨早已隨著時間變得微不足道。
“是呵,就連他,也早就被自己遺忘。”
那個深愛的他。
自己當年為何沒有隨他而去呢?
也許,是因為那個秘密吧?
一定是那個秘密使得她活到了今天。
“但願這個秘密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秘密呢?
金老爺今日進了張弘范府上卻是吃了一驚,他見著一名滿面白須的老者坐在張弘范的上座,饒有興致地聽他們討論如何進攻,看他樣子不像是軍中之人,更不像是朝廷派來的,那麼他是誰呢?
張弘范的介紹是:“這位是天山老祖,乃我救命恩師,我一身所學,皆是老祖所授。”
會後,老祖隨著眾人出了營帳,金老爺要往泉州城內去,卻被老祖叫住了腳步。
老祖笑著看著他,朝老祖施了一禮:“老祖叫住在下所為何事?”
老祖笑嘻嘻的模樣讓金老爺心裡有些不快,便是忽必烈皇上對他也不敢如此,這小老兒不過是宋朝降將張弘范的授業恩師,他叫住自己,到底為了什麼?
“你可是阿拉·伊日比斯?”
“正是在下。”
老祖仔細端詳他來,忽然大笑:“哈哈哈哈,我當是誰,原來不過是個普通男子,哈哈哈,當真有趣,當真有趣。”
金老爺面色一沉,漸漸收了笑臉:“老祖我敬你年邁,你可不要為老不尊。”
老祖毫不在意他的冷嘲熱諷,他冷哼一聲甩手要走,走之前仿佛聽到身後老兒輕聲笑道:“有趣有趣,沒想到那個秘密的當事人,竟然會是他。”
秘密?
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