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頁

　　  他像伊萊困惑時那樣咬住了自己的大拇指，在思索了片刻之後，非常簡短地回復了這條信息：

　　  “一切正常。”

　　  這樣明顯的假情報過去之後，那邊的人總會忍不住做點什麼吧?人類這種東西，大多數時候都貪婪又自作聰明，總覺得除了他們以外的生物都是一無是處的廢物，這麼明顯的挑釁，那群……

　　  嗯?

　　  諾亞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有些疑惑地偏起了頭。他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討厭人類的?伊萊可從來沒有說過人類的壞話。

　　  正努力地回想著，門口剛好傳來了伊萊的聲音：“諾亞，功課做完了?”

　　  諾亞抬起頭，看見伊萊手裡正端著一杯淡茶，有些不滿地瞪著不好好學習的他。從諾亞的角度看過去，伊萊上半身浸在秋天濃郁的金黃色陽光中，下半身映著書桌暖色調的陰影，他的淡藍色的瞳孔如同最昂貴的寶石，被半掩蓋在長而卷的睫毛的投影里。絕佳的視力讓諾亞從那雙眼睛裡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個沒有了尖牙利齒、糙皮重甲的、屬於人類的倒影，那個倒影是他嗎?

　　  諾亞有了一瞬的恍惚，在這一瞬的恍惚之中，他仿佛又重新經歷了一遍痛苦的破繭，那頭怪物般醜陋的霸王龍幼龍被打碎了骨頭、剝離了血肉、抽掉了筋脈、擊散了dna鏈，再一點一點地重新排列組合，組成一架全新的、卻不屬於他的肉體，這具肉體經由伊萊美麗的眼睛，重新折射進了他的身體裡。  

　　  “想什麼呢?我泡了水果茶，要不要嘗一下。”

　　  諾亞回過神來，目光卻沒有移動，依然一動不動地望著伊萊正朝著陽光的臉，那些過於陰暗的心緒慢慢析出，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伊萊，你真美。”

　　  伊萊愣了一下。

　　  莫名的熱度涌到了他的臉上，他不知道諾亞最近是怎麼了，總是做出奇奇怪怪的舉動、說出奇奇怪怪的話，是不是該讓他接觸一下正常的人類女孩?

　　  “美不是用來形容男人的，”伊萊儘量自然地解釋道，“你可以誇讚一個男人帥氣。”

　　  “但是伊萊不是普通的男人，”諾亞有些陶醉地說，“我想把伊萊畫下來……”

　　  伊萊把水果茶擺在他的書桌上，拔掉了平板的電源，把筆塞進了諾亞的手裡：“我不該讓你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教育片的，好好學習今天的課程。”

　　  說完，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從諾亞的門前離開，還順便帶上了臥室門。  

　　  諾亞握著筆，深深地嗅了一口水果茶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清香，那清香像是帶著某種魔力，一下子驅散了他心中陰暗又莫名其妙的情緒，讓他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

　　  變成人真好，他想。

　　  而此時，尤爾伯里卻沒有這樣美好的秋日陽光，這個超級大都市正籠罩在濃密的烏雲底下，昭示著暴雨的大風已經吹了起來，來不及關窗的寫字樓被吹得紙張亂飛，研究室前的國旗和市旗在空中朔朔作響。

　　  助理亞爾曼急匆匆地從長長的透明走廊跑到窗邊，小心地搬開了教授最珍惜的那一盆玫瑰花——今年這盆花開得可不怎麼樣，五六個花骨頭還沒盛開便凋謝了——然後把玫瑰的葉子數量又數了一遍，確認它一片葉子都沒有掉之後，多少鬆了一口氣。

　　  高層會議馬上就要結束了。

　　  亞爾曼緊緊地關起窗戶，整理了一下衣冠，站在走廊的一邊等待著，沒一會，走廊最深處的那扇厚重的金屬制門打開了，穿著白大褂的、西裝的、軍服的男人們從會議室里走出來，一個個不苟言笑，臉色發沉，誰也沒說話，大步各自進了各自方向的電梯。亞爾曼的心裡咯噔一聲，往會議室那邊走了幾步，然後看見艾薩克教授和高登博士並肩從裡面走了出來。  

　　  艾薩克比高登還要高上那麼幾個厘米，穿了一身過膝的長風衣，鏡片下的冰藍色瞳孔氣勢逼人。高登卻只穿了一套很年輕風的休閒裝，兩人在分開前握了一下手，高登望著艾薩克眼角邊極細的眼紋，勾起了一個招牌式的微笑。

　　  “教授，您這幾年保養得越來越好了，周五我家有一個派對，有幾個嫩模……”

　　  “好了，在我面前還裝什麼。這次的人事調動還滿意麼?”

　　  高登嘴角的弧度拉大，但笑意並沒有到眼睛裡，是標準的皮笑肉不笑。他沒有回答艾薩克的問題，似乎對於自己的話題被打斷感到不滿，又接上了之前的話：“……跟我打聽您的女人多了去了，您跟我說說喜歡什麼樣的?我猜猜，大概是那種二十出頭、單純又會撒嬌……”

　　  一邊當了好一會盆景的亞爾曼在這冰冷的氛圍里咽了咽唾沫，看了一眼自家教授越來越冷的臉色之後，鼓起勇氣小跑著打斷了兩人間的談話，他看到高登之後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高登博士!啊，抱歉，剛才跑的有點急，沒有看清楚是您。不好意思打斷了你們的談話，我……”

　　  “什麼事?”艾薩克問。

　　  “呃，是關於剛送進來的那幾個實驗品。”亞爾曼小心地看了一眼身邊的高登。高登是何等的人精，又重新恢復了他平時的冷漠，只衝著艾薩克點了點頭，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去最底層實驗室的電梯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