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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靈洲聽了,心下無言——誰不知道佛門戒酒?
只是她家王爺,著實沒個信教的樣子,虛偽得很。怎麼反倒在喝酒這事上,虔誠起來了?
廳內熏得極暖和,蕭駿馳穿了件鴉青色的小袖衫,形色閒散。他不想再說飲酒之事,一邊在水盞里淨了手,一邊錯了話頭,道:“這可是我頭一回不在宮中過年。”
他對面的姜靈洲說:“妾身也是。”
蕭駿馳微楞,忽而想起她面前這位可是大齊最受寵愛的河陽公主,從前被齊帝捧在手心裡疼,怕是年年過年的時候,都在宮宴上出盡風頭,艷壓群芳。
“辛苦王妃了,要跟我在這封地小府里吃這些寒酸物。”蕭駿馳挑眉,說:“不過如此一來,倒也省去進宮面聖的功夫。年年都要進宮去見陛下,麻煩得很。”
姜靈洲有些擔憂,問:“不見陛下,無妨麼?”
她記得自己尚未出嫁之時,每逢過年,各方的王侯將相便都回了華亭,向她父皇呈上年禮,再一同參加宮宴。可到了蕭駿馳這兒,他竟然說不去面聖了。
“無妨。”蕭駿馳沒放在心上,說:“別的王侯須得進京去拜他,我不用。”一會兒,他放下筷箸,又說:“待開春了,路上雪融,我便帶王妃回太延去。到時候你想怎麼見陛下,就怎麼見陛下。”
“太延?”姜靈洲一愣。
“王妃想留在競陵?”蕭駿馳問。
“倒也不是,”姜靈洲也擱了筷子,用帕子拭了下嘴角:“只是,先前,王爺讓妾身長久待在競陵,如今卻要帶妾身回都城去,妾身有些不解這其中緣由呢。”
“先前留王妃在競陵,是因為太延城裡頗有些兇險。不過,最近太延安泰了些,想來帶上王妃,也是無妨的。”蕭駿馳說。
太延城裡滿是貴戚豪門,姜靈洲這樣的身份,進了太延便會惹來大風雨。而毫州王更是心思叵測,似乎有心挑撥他二人。
不過現在的境況倒好些了——太延來了消息,說毫州王私下收受賄賂,犯了聖怒,被扣了俸銀三月,又被罰居府思過十天。
雖只有十天,卻也算是敲山震虎。
他蕭駿馳便是不在太延,也有的是法子折騰人。
說定了回太延之事,蕭駿馳十分妥帖地想替姜靈洲夾菜。他揀公筷的時候,一雙手自袖下露出來,手指長長瘦瘦,好看得很。只是這雙手的主人有些不懂女人心思,盡夾一些油膩膩的大塊肥肉到姜靈洲碗碟里。
“王妃多吃些。”他渾然不覺自己夾的菜有哪兒不對勁:“王妃現下有些太纖細了。”
“……”姜靈洲無語。
他夾了半天菜,看姜靈洲一動也不動,她身後的婢女白露還偷偷在笑,頓時有些不解。於是,蕭駿馳擱筷,問:“王妃怎麼不動筷子?”
“膩歪。”她耿直地回答:“王爺吃一口?”
“……算了。”蕭駿馳說:“王妃自己夾吧。”一會兒,他又道:“留在競陵的時日也不多了,王妃若是想去哪兒走走看看,便同為夫說一聲。”
“王爺捨得讓妾身出府門了?”她調笑說。
“王妃這話說的,好似是本王拘禁了你一般。”蕭駿馳不以為意,眸光里透著揶揄之色:“找幾個侍衛跟著你,便差不多了。”
姜靈洲差點被他的厚臉皮震撼。
空口說白話,大概就是蕭駿馳的特長了。
“那好,”姜靈洲毫不客氣,說:“明日是初一,妾身想去廟裡拜一拜。妾聽宋小姐說,這競陵郡府外的廣果寺香火旺盛,是個好去處。”
“王妃想去便去。”蕭駿馳道:“我叫人知會寺里和尚一聲,免得閒雜人等衝撞了你。”
蕭駿馳的用詞,讓姜靈洲蹙了眉。
這傢伙,還自稱是個佛門信子,稱呼起方外之人來,竟然“和尚”、“和尚”的,好不無禮。
說話間,一頓飯畢了,兩人出門點了天香。因著是新年前一夜,府里的下人也聚在小廚房等地,說笑玩鬧聲傳得老遠,極是熱鬧。
屋外有些冷,姜靈洲披了斗篷,將毛茸茸的兜帽罩在頭頂上。一雙手扣在帽沿上,細細嫩嫩,仿佛是凍好的豆腐般。
蕭駿馳的目光,忍不住便往她細細的手腕子上飄。
他娶妻前從不留心女子容色,偶爾遇到流連花叢、風流好色之徒,他還會心中疑惑不解,想不通女子到底有何好處,值得如此用心。
直至他自己娶了妻,才知曉女子確實有可愛的。
姜靈洲沒察覺他在看自己,還在仔細盯著遠處的風光。夜色溶溶,遠處有些許焰火光彩,迸射時,便如一閃而逝的朝夕之光。那光火映著她的面頰,便好似鍍上了一層爛漫的金。
“王妃在想什麼?”蕭駿馳問。
說實話,蕭駿馳沒指望這心思聰慧的小王妃會老實回答他。
想也知道,她會說些體面話來撫恤他。
“妾身……”姜靈洲垂下了拎著兜帽的手,心裡有一瞬的綿軟。
她對著蕭駿馳時,向來會留一層戒備,生怕說了什麼不當的話、做了什麼不當的事,惹來麻煩。可如今,也許是因為觸景生情,她卻忽然想對蕭駿馳說真話了。
“妾身有些想家了。”她喃喃道:“往年此時,母妃定回召我去身旁,叫我帶著諸位姐妹一同剪彩綢燕。皇嫂的手總是最靈巧的,讓祖奶奶很是喜歡。”
她是頭一回在蕭駿馳面前提起自己心底的事。
她想的事情有千千萬,譬如朱太后的病情好些了沒,太子妃的孕況可還穩妥,姐姐妹妹又是否懂事了些。可是這些事,便是在最貼心的婢女面前,她也不曾講過。
蕭駿馳微愕。漸漸的,他流露出了一絲笑意,反手握住了姜靈洲的手掌,道:“王妃的家便在此處。”
他的手極暖,驅散了一絲冬日的嚴寒。
夜深了,姜靈洲守不住夜,犯起了困,便回房休息了。她在妝鏡前拆發時,白露笑嘻嘻湊上來,一邊替她梳著頭,一邊擠眉弄眼道:“我看王爺待王妃愈來愈好了,王妃心裡可歡喜?”
“歡喜什麼?”姜靈洲打了個小呵欠,問。
“歡喜王爺呀!”白露說。
“……別渾說。”姜靈洲低垂了眼帘。
她盯著鏡中的自己,面色淡若流水,口中低聲道:“蕭氏子,怎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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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姜靈洲帶宋採薇出城,打算去廣果寺燒一柱頭香。
宋採薇行路不便,因而傅徽也來護行。再加上跟著姜靈洲的婢女、侍衛,浩浩蕩蕩好大一支隊伍,極是壯觀。
姜靈洲從前在齊時,多多少少也要循禮節而避外男。自她嫁到了魏,這些從小學到大的規矩便全都被她拋到了腦後。又不如說,她本就不喜齊國那一套禮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