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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未曾料到,這馬車輪子竟然會半途損壞。
兩人正在說話,冷不防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小片馬蹄踏雪與抽鞭之聲。傅徽面上一喜,即刻道:“是王爺來了麼?”
話未落,月下便展露出五六人的身影來,打頭便是玉冠策馬的劉琮。他的面色映著這蒼蒼雪夜,似乎愈發地蒼白了。他抿著唇,目光掃過那歪斜馬車,道:“河陽,馬車既壞,你也逃不遠了,不如現下便跟著我回去罷。”
他身後跟著五個人,俱是作輕騎打扮。傅徽見狀,拔了劍便橫在姜靈洲面前。但姜靈洲卻推開了他,低聲道:“讓我來和劉琮說。”
傅徽微愕:“王妃……”
“劉琮。”姜靈洲扶著車沿,下了馬車,朝著騎在馬上的劉琮遠遠道,“你以為你千辛萬苦把我捉回去,就能讓競陵王借兵於你?莫不是我嫁去魏國太久了,你忘記了我是個什麼樣的性子?”
此言一出,讓劉琮心底微沉。
他當然知道姜靈洲是怎樣的性子——她從不是逆來順受、乖巧柔弱的閨閣女子,心中時時都自有打算。如果他一意孤行,定要借兵攻打華亭;為了這齊國上下,她興許便會一死了之。
如此一來,競陵王震怒,便絕不可能襄助劉琮。而那魏國的毫州王,便更是靠不住。這樣,莫說復國,只怕是那小小的召城都要守不住了。
瞬時間,劉琮便有些慌了。
他並不是因著無法復國而慌,而是因為想到姜靈洲會身死才會慌。他下了馬,向前走了兩步,又擔心驚到她,復退後一格,焦急道:“河陽,你莫要衝動。我雖稱帝,卻也未必會與你父皇兵戈相向……”
“劉琮,”姜靈洲呵了一口白氣,微翕的眼睫上盈了將融未融的雪珠,“我問你,你是為何而稱帝?”
“……自然是,是為了匡復劉氏一族,迫不得已……”劉琮有些語無倫次,俊秀的面龐上因為寒冷而浮起一團薄紅,“是迫不得已才如此……”
姜靈洲聞言,便輕笑一聲。她撥開傅徽欲保護她的手,大著膽子上前,道:“為帝王者,當心繫天下,以撫恤萬民、開創太平為己任。你為一家之利,便枉顧百姓安危,執意要引來動亂。如此愚行,可有一二配得上‘帝王’一詞?”
她雖是女子,聲音也柔美,可這話說來卻極是擲地有聲,振聾發聵。劉琮聽了,竟呆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只得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一時間,他只能想到一個念頭:這召城的雪可真是冷。
姜靈洲頓了一會兒,又清清楚楚道:“若非我是女子之身,便是由我姜靈洲稱王稱帝,也好過你一介唯重己利的怯懦之人登上帝位。”
劉琮聽了,連連後退數步,心口悶得極是難受。
他竟覺得她說的一點兒都不錯——他本就不應當是帝王,自從來了這召城後,除了逃逃避避,躲在藏書閣里研究詩書詞畫外,竟什麼都沒做。軍事、政事盡數聽從賀奇擺布不說,就連賀奇屠遍全城、jian|□□女之事,他也未曾阻攔。
如此之人,怎堪為帝?
作者有話要說:沒武力值就靠嘴遁來補充技能。
第71章 離召城
如此之人, 怎堪為帝?
劉琮攥住胸前衣襟,大口呵著氣。一時間,他腦海里竟莫名迴蕩起不知何處的幽幽梵音來。繼而,便是那兩句有如蠱咒一般的話——
“鳳翼攀龍鱗,傳芳盡國風……”
劉琮陡然握緊了拳, 雙目圓瞪, 幾乎要迸出殘燭將熄時的火焰來:“河陽!那句卦語,說你‘鳳翼攀龍鱗……’你本當嫁給帝王!你我自幼一起長大, 這原本就是……本就是天命所定!”
他吼完這句話, 嗓子便有些沙啞了, 目光愣愣地落下來, 垂落到如沙雪地上。倏然間,他便回想起初見到姜靈洲的那個暮色將落之日了——
“阿琮, 我和你說, 這就是我常常和你講的靈洲。她出生時, 就得了春官一道卦, 說她有‘鳳翼攀龍鱗’之象,興許未來還能做個皇后娘娘呢!”
劉琮謄抄書文的筆停住了。
他抬起頭來,眸光格外黑燦,直直地望向那令人憐愛的小公主,口中喃喃說道:“鳳翼攀龍鱗……是麼?”
從那日起,這句話便深深地藏在了劉琮心底。不如說,他之所以會在那一日、那一刻抬起頭來,望向姜靈洲, 便是因為他從姜晏然口中聽到了這句“鳳翼攀龍鱗”。
縱使騙了自己一千遍、一萬遍,喃喃自語著自己並不渴求帝王之位,好似這樣便能撇清干係,令自己做個清名華華的君子;可獨獨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底依舊埋藏著對帝位的渴望。
只是這念頭,說不得,訴不得,誰也聽不得。
冬夜的雪地之中,劉琮恍惚從回憶中驚醒。他望向對面那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女子,決絕喝道:“來人,將逆賊傅徽拿下!帶河陽公主回宮!”
部將得令,便齊齊拔|出劍來,拔腿向傅徽襲去;傅徽亦不落於人後,右腳在雪地中一掃,一枚暗器便倏然出了掌心,直直朝劉琮面門襲去。
劍光劈裂雪光,映著缺月之華,狠狠向前刺去,猶如迅疾雷光一般;而那暗器也似一道天穹鳴電,快不可見,只餘下伴著破空之音、稍閃便逝的殘影。
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軍士的刀尖已到了傅徽面前寸余處,傅徽的暗器也直逼劉琮眉心,大有穿額而過之勢。
“且慢!”
“停罷!”
就在此時,兩道喝止之聲相繼響起。一道是沉沉男聲,另一道則屬於微微拔高了尖銳音調的年輕女子。
與此同時,三枚羽箭倏忽破空而來,以幾不可見之距,帶著不可逆轉之勢,分別釘擊在刀尖之上;另有一條長鞭,發出呼嘯之聲,在空中展開又收卷,竟硬生生將傅徽的暗器別轉了方向,令其重重落在了茫茫雪野之中。
刀刃被擊,握刀人只覺得虎口一麻,不由自主便鬆了手,任憑那刀在傅徽面前散了一地。不待他們反應過來,又是數箭呼嘯而來,撕裂夜空,直直穿過要害,竟令那數人當場斃命,連喊叫都不曾來得及發出一聲。
“傅徽,你怎麼這麼不留情面?”伴著一聲駿馬嘶鳴,格胡娜在劉琮面前勒馬,手持長鞭,如此說道。她一路策馬而奔,出了一脖一背的汗,面頰上泛著一團薄薄的紅。
繼而,格胡娜仰起頭去,笑了一聲,道:“競陵王來的可真是慢!也不怕王妃娘娘再被人捉了去關起來?”
姜靈洲聞言,心底微微一跳。
她的視線先落在面前幾枚箭支上;繼而,她轉過身去,望向身後那片本應茫茫無物的雪地——那純澈渾然的白色中,不知何時,停了一騎漆黑,就像是白色薄紙上寫了個利落挺拔的大字似的。
那來人披著一身漆夜色盔甲,手張長弓,長臂恰是一箭初出的姿態。雖有渺渺落雪,在他墨色盔甲上卻絲毫點不出一星的白,彷如那人便是長夜凝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