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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靈洲的聲音有些顫,她問道:“傅將軍,西宮擄走我之人,是你麼……?”
厚重的車簾垂下了,遮去了他筆挺背影。傅徽的聲音傳來時,被夜風吹得有些許模糊了。只是他未回答姜靈洲的問題,只是喃喃說了一些叫姜靈洲聽不大懂的話。
“年少懵懵之時,徽以為好運乃天賜之物;若是運道好,便唾手可得。如今想來,方知這所謂氣運,都是以物易物,前生便以明碼標了價。所謂‘厚生行善’,徽前世之善已然不足,今生之幸,怕也是需要賠了上去。”
之後,他再沒說過話。
馬車一直不疾不徐地向前行去,看方向似是往南去了。可出了這競陵郡,便是齊的國土。傅徽這是要送她去往何處呢?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才停下。從窗里fèng隙看去,是一家淒清驛站。傅徽下了馬,扣響了驛館門,不多時又回來了。他上了馬車,手裡端了一個木盤,上置熱湯與吃食。
“路途綿長顛簸,王妃用些水與熱食,好好睡一覺吧。”他說著,便端起清淡的湯水來,慢慢吹溫了,姿態溫煦。
放了蔥末的湯麵泛開一陣紋路,他舀起一勺湯,奉至姜靈洲面前,神色謙謹:“王妃大可放心,這湯中無毒。”
姜靈洲默了一會兒,還是喝了湯。
這一路上,若是傅徽想傷她,有幾千、幾百個機會可對她動手。可傅徽沒有,還依舊奉她如主,可見他並不是想殺死姜靈洲。
她現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可與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於是,她依言用了湯食。
傅徽撥暖了黃銅火盆,又為她加了一身粗絨毯子,這才重回去駕車。車輪滾動之聲又起,姜靈洲倚在軟墊上,竟真的有了幾分困頓之意。
要怪只能怪傅徽與她太熟悉,實在生不出“這人是敵人”的想法來。
——況且,無論出了何事,蕭駿馳都會來救她的。
於是,她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怎的,這在馬車上的一覺,竟讓她夢到了幼時在華亭的往事來:劉琮送了她一串雙陽極連環,允諾若她解開,便應她一件事。
那連環雖難,可也不算太難,想必也不是所謂“應家之作”。只費了小半個月,姜靈洲便解開了它。當劉琮問她所要為何物之時,年幼的姜靈洲想了想,道:“本公主現在還未想好,以後再與你說。”
這一等,便是紛紛擾擾的十年。
直至她出嫁的那一日,她也沒向劉琮提出任何一個要求來。
也不知那幼時的諾言,如今還作數否?
兩三日過去了,傅徽的馬車終於到了目的地。
這一路上傅徽將她照料得極好,每逢驛站便停,不僅找來使女服侍她洗浴更衣,還找了大夫替她看脈安胎。只是傅徽時時刻刻守在門外,讓她無處可逃。
看這模樣,傅徽倒是絲毫不在意讓蕭駿馳查到他的行蹤,竟還有大張旗鼓留下線索之意。
馬車駛過一道城門,窗簾外傳來喧囂市井之聲。那帶著方言口音的聲音一入耳,姜靈洲便渾身一個激靈,立刻直起了背,將耳朵靠近了車壁——雖然與華亭官話相去有些謬誤,可這卻是確確實實的齊國方言。
此處竟然是齊國。
傅徽竟然帶她返回了齊!
叫賣、嬉鬧之聲與馬車外掠過,不絕於耳。那頗為熟悉的鄉音,令姜靈洲心底一時百感交集。她遠嫁去魏,本以為這一世都不得回齊。未曾想,竟在這等情況下歸來故國。
馬車穿過了幾條小巷,在不知何處停下了。
有人問到:“可是祆教來使?”
繼而,那馬車便繼續走了。最終,傅徽終於撩開了車簾,解開束著她雙腳的繩子,躬身道,“王妃娘娘,煩請下車,前兩天剛下過雨,路有些滑,萬萬小心一些。”
姜靈洲放眼望去,卻看見這是一處舊朝宮苑。它本應當是破敗的,不過卻新刷了紅漆、鋪了琉瓦,看上去有些煥然之美。所見之處,乃是紅牆綠樹、長磚玉階。不過,與華亭皇宮相比,這處前朝行宮卻算不得什麼。
傅徽送她至一處宮苑,便退避了。
這宮殿極是敞亮,雕花木窗分開雨後初霽之晴光。簾綴珠璫、壁飾泥椒;帳蹙金龍,翠幕窣地,一副宛然華美模樣。
她走走望望,卻見到窗前案几上,擱著一排朱雲毫筆並青山松墨,都是她從前在華亭攬芸宮中慣用之物;翠幕旁的木架上,懸置著一襲仿若金縷織就的霓裳羽衣,竟也與她在華亭攬芸宮中擺設一致。
一瞬間,她竟以為是蕭駿馳又折騰出什麼花樣來戲弄她了。
可蕭駿馳又是怎麼知道,她少時曾穿著這輕薄羽衣,於父皇壽誕上翩翩獻舞一事呢?
所以,應不是蕭駿馳。
紅漆柱下,立了兩個婢女,垂頭靜氣,並不言語。她們見姜靈洲久久立在原處,這才大著膽子上前道:“奴婢染紫、澄碧,見過河陽公主殿下。”
姜靈洲聞聲,側過頭去,問道:“你們是做什麼的?”
“回殿下,奴婢二人是在這魚藻宮內侍奉您的。”染紫答道。
“侍奉?”姜靈洲挑眉,道,“替何人來侍奉我,又是在何處侍奉我?”
染紫顯然是被訓教過的,答得有條不紊:“這些事,公主殿下日後便知道了。近來,主子在忙些別的事。日後,殿下定有機會見過那位大人。”
雖是答姜靈洲的話,卻也和未答話沒什麼區別,什麼有用的都沒說。
姜靈洲四處走了走,見這宮殿倚水而建,風光極好,卻只有一處門。那門外重兵把守,憑藉她弱質女流之身,是決計出不去的;更何況,她也不能損礙了腹中孩兒。
正當她反覆看著窗外湖光山色之時,忽聽得一道悠長竹音,是那熟悉的《紅豆》之聲。這竹音猶如平湖微波,能讓觀者心漸靜謐。她聽著《紅豆》,心思也漸漸安定下來。
既對方無意傷她,她便暫且只管坐著養胎就好。
傅徽這一路大張旗鼓的找侍女、住驛館、請大夫,她不信蕭駿馳還會發現不了她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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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紫與澄碧被調|教得極好,平素不言不語,安安靜靜的,叫人幾能忘記了她倆的存在。做起事來,也是手腳勤快、穩妥得當;染紫擅梳發,能挽各式玲瓏髮髻;澄碧好眼光,會挑各色衣衫收拾。服侍她的時候,也甚為細心。姜靈洲現在有些挑厭飯食,她們便仔仔細細地記下了姜靈洲吃過什麼、用過什麼,次日再命人精心烹調了同樣的食材來,只望她多吃一口。
將她們送來之人,想必也費了一番苦心。
即便齊國在南,天氣也是日漸嚴寒的。姜靈洲來到這魚藻宮時,已是深秋時節。從雕花窗扇望出去,便能見到一山半凋樹木;住了未多久,那滿山的枝葉便光禿禿的了,格外蕭條。唯有山下的如鏡湖面上,尚轉著幾片飄落的葉子。
姜靈洲有空時,也問過染紫與澄碧,她來此處是為了什麼,這魚藻宮的主人家又是誰;可這兩個婢女將謎底掩得嚴實,從不會輕易吐出答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