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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與其在這唉聲嘆氣,倒不如拾掇拾掇做些正經事。”格胡娜抄起一旁桌案上的筆來,抓著歪歪斜斜寫了兩個丑兮兮的字,問道:“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劉琮看了一眼,說:“這是‘恭’,就是恭恭敬敬的恭。”

    “那這個字呢?”格胡娜又寫了一個字。

    “這是‘善’,與人為善的善。”劉琮答。

    格胡娜知道了兩個字的意思,便笑起來,道:“不賴嘛!你竟知道這麼多字。”

    劉琮聞言,不由失笑——但凡是讀過書的人,都會識得這些字,可這落在格胡娜眼裡,卻仿佛是什麼了不得的豐功偉業一般,比身為帝王還要厲害上一些。

    他望著那女子輕快笑顏,心下一動,問道:“要不要我教你寫些字?”

    “我可是識字的!”格胡娜嚷道,“你別看我現在眼巴巴地跑來問你,其實我也是識得你們漢人的字的。再怎麼說,我也在太延待了那麼些年。”  

    劉琮撩起袖口,提筆寫了個字,問道:“那這個字,你認識麼?”

    在格胡娜眼裡,這紙上乃是一團亂符。她悶了一會兒,說:“我識得半邊,是個心字。”

    “那你還不服輸?”劉琮擱了筆,輕輕笑了起來,“皇后識字不如我,我武藝不如皇后。承認一句‘不如’,哪有那麼難?”

    格胡娜一抬眼,他的笑顏恰好撞入她眼底。劉琮本就是個清貴如竹之人,他一旦敞開心扉笑起來,卸去了面上倦怠蒼白,竟顯得灼灼生輝起來。那一瞬,格胡娜有些訝然——她倒是從未發覺,劉琮原也是個這樣好看的人。

    她直愣愣地望了他太久,令劉琮目光里泛開了惑色。他不由摸了摸自己面頰,不自在道:“可是我的臉上……又沾了墨汁?”

    “沒、沒有。”格胡娜咳了咳,結結巴巴道,“你不是擅長寫詩嗎?你給我寫一首看看唄。”

    “以何為題?”劉琮問。  

    “我吧!”格胡娜坦然道,“你寫上個十七八行,我也不介意。”

    不知怎的,劉琮又想笑了。

    和格胡娜待在一起,倒是比與那些煩人的老臣待在一起要快活多了。外頭的煩心事多了,他便想一頭栽進自己的小世界裡,再不出去。

    兩個互有不幸、命不由己之人,倒也合適搭夥作伴。

    他提起筆來,心底卻只能浮現出那句“野有蔓糙”,因而遲遲不能下筆。停的久了,格胡娜便嘲笑起他來:“什麼才子!竟然連句詩都寫不出來。”

    劉琮微窘,面泛紅色,道:“你……你等我會兒,我要斟酌半日,晚上一定成詩於你。”

    “好。”格胡娜起了身,悠悠然往殿外走去,“行吧,准了。”

    ***

    入了夜,暮色四合。

    姜靈洲正倚在案前假寐,忽聽得門扇咯吱一聲開了,繼而便是兩個婢女的驚叫。  

    “你是何人……”

    “未得陛下手諭,不得入內……”

    姜靈洲睜開眼來,恰好看到傅徽一記手刃,劈在染紫後勁。細瘦的小丫鬟身子一軟,立時厥了過去,趴倒在地。

    這幅場景何其熟悉。

    傅徽將她從競陵王府帶走時,楝花院裡便是這樣一番景象。而今,傅徽又來了。

    “傅將軍,”姜靈洲慢慢起了身,近前道,“這一次,是王爺命你前來的麼?”

    “……”傅徽微一抱拳,道,“正是。末將奉命前來營救王妃。”

    這話說得可真真是可笑,明明便是他將姜靈洲擄來此處。可此時他說這話,姜靈洲心裡不惱、不怒,卻有微微釋然。她低垂著眼帘,卻展露出輕笑來,道:“那可真是好極了。”

    她已快要生產了,身子沉得很。傅徽不敢怠慢,攙了她慢慢走下那台階去,道:“王妃且忍一忍,只要出了這召城行宮,便自有好馬好車、大夫婢女。”  

    姜靈洲提著裙擺,向下走去,道:“我有什麼好忍的?這一路我都不曾吃什麼苦頭,在這魚藻宮裡又被神仙似的供著,腿腳都足足粗了兩圈。”

    長階上,是東倒西歪的兵衛軀體。傅徽怕衝撞了她,因而特意叮囑姜靈洲扭過頭去,免得看到這幅場景。饒是如此,那血腥之味,仍舊讓姜靈洲蹙起了眉頭。

    有個人尚未斷氣,仍在苟延殘喘。見傅徽攙了姜靈洲出來,那人便拼了命地朝傅徽伸出手去,像是要憑藉殘力抓住傅徽。繼而,他斷斷續續嘶啞道:“果真是……叛賊之身……不會只背主一次……”

    只是,傅徽卻不曾回頭,只是小心翼翼地扶著姜靈洲下了長階。馬車早就備下,也如來時一般鋪了絨毯厚墊,置了銅盆暖爐。待姜靈洲坐穩,傅徽便去駕馬。

    “我弄到了出宮的對牌,屆時王妃莫要發聲,我們便可出去了。”他道。

    為了弄到這令牌,他可是頗費了一番功夫。全天下,能夠指使他如此辛勞的,也只有競陵王了。想到此處,傅徽並不覺得酸澀,只覺得內心釋然。  

    他揮了一下馬鞭,車輪便動了。

    在馬車離開後,那長階上的士兵便掙扎踉蹌著起了身,拖著一行蔓延血跡,直直朝外爬去。他身上滴落的血珠子落在雪裡,幾乎將積雪化開了。好不容易,他才遇著一個提著燈的內侍。

    垂死的兵衛死死拽住內侍衣擺,口中喃喃說些什麼。那內侍聽了,便驚得跳了起來,不敢延誤,立刻向著劉琮的殿宇行去。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

    劉琮聽見這呼喚之聲時,恰好落下了詩句的最後一筆。

    他吹了墨,心底有些煩礙,卻只得命婢女去開門。

    不知又是哪個老臣出了事?秦大人、周大人,還是那賀奇?

    “噯——等。”格胡娜卻在此時猛然坐直了身子,對劉琮道,“你先教教我,這兩個字怎麼念。”她的手指在詩紙上飄了會兒,便落在個“蟬”上。

    劉琮側了頭,卻見到她笑顏晏晏,在燈火下便如花蕾似的。

    他心底微微一動,腳便有些不聽使喚,坐回了那桌案前。  

    “陛下!陛下可在?”

    “這句是‘不飾玉蟬不施妝’,這‘蟬’,便是女子發上之物。”

    第70章 雪夜奔

    “陛下!陛下可在?”

    隔著一扇門, 是忽亮忽暗的火光,及內是匆忙焦急的呼喚聲。劉琮聽著門外內侍焦灼的嗓音,眼眸不自覺地望門扇處望去,可他口中卻說著完全不相干的東西。

    “所謂‘翠蜂玉蟬’,皆指女子髻上物什。你不喜歡戴這些……”說著說著, 他的聲音便不由自主停住了, 雙膝動了動,似乎是要站起來。

    “噯, 還有這個!這個。”格胡娜戳了戳詩紙, 問, “這個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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