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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匠出入宮門, 里里外外忙碌著,一片熱鬧鼎沸。疏通了淤泥的御渠里, 被引入一注清流, 水波直直泛入花園池塘之中。屋宇飛檐之上, 新鋪砌的琉璃寶瓦, 在日光下璀璨生輝,仿佛佛前鋪地寶石。

    蕭氏皇族歷來居住在西宮, 這東宮只是用於偶爾小住一陣;以是, 東宮遠不如西宮奢侈巍峨、宏大壯闊, 反倒有幾分南人宮殿的意蘊。

    而如今, 這東宮卻忽而被翻修一新。原因只得一個——新朝又將來臨。

    去歲冬,蕭武川病薨。此後,朝臣便力主攝政王蕭駿馳登上帝位,一正蕭氏大統。前前後後,百官商議了諸多瑣碎繁雜事務;幾經周折,終於塵埃落定。

    蕭駿馳將於三月身登寶殿,一攬皇極。

    按照慣例,新帝理當遷入西宮。可蕭駿馳卻並不要那奢華的偌大西宮, 而是點名要翻修擴建這東宮。各中原因,朝臣們或多或少都能猜到幾分。

    一來,攝政王妃自齊國嫁來,攝政王自然會愛重垂憐幾分。是這東宮裡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又有巧匠能工仿照齊人修造的園林;恐怕是攝政王怕王妃思鄉過甚,這才要遷入東宮。

    二來,是那西宮裡從前明爭暗鬥、死生無數,令攝政王不大喜歡。宮殿雖宏大,卻載了無數冤魂孤魄;且,那瘋瘋癲癲的前皇后陸之瑤也還住在西宮中。攝政王信佛宗,不喜歡這樣的地方,也是自然的。  

    匠人翻修東宮的手腳極快,不過一月余,便清淤排溝、栽花種樹,令那東宮煥然一新,顯露出巍巍的皇家派頭來。遠遠望去,便如一片瓊台仙宮、瑤池玉殿似的。

    這一日,蕭駿馳帶了姜靈洲,一起去看那翻修完畢的東宮。軟輿過了朱門,姜靈洲便下了轎輿,四處張望著。她掃見宮殿雖氣宇非凡,卻並無匾額,便問道:“王爺,為何這宮殿無名?”

    蕭駿馳負了手,說:“等著王妃來取名。”

    “王爺就不能自個兒取了?”

    “我一介武人,粗鄙不堪,哪識得什麼好字?”蕭駿馳笑道,“你看我給那陸之若起的封號,都是什麼‘圓’、‘巨’;如此,王妃還放心讓我來取名麼?”

    那陸之若說來也是個倒霉女子。她雖嫁給蕭武川為後,可不過一個秋日,蕭武川便沒了。她獨守空房了那麼一陣子,便得封了個“惠懿皇后陸氏”的名頭,接著被遷到西宮一角,獨自生活著去了。

    蕭駿馳也不是個死板之人,他也與陸之若說過,若是陸之若想要走,隨時可離開這西宮。但那陸之若卻恍恍惚惚的,始終不願走。  

    陸之若想的很簡單——她在膠州時是放了大話,說是要在太延做人上人的。如今她好歹是個惠懿皇后,雖孤獨寂寞了一些,卻能享著榮華富貴。若是離開了西宮,回到膠州去,那就是一文不名。

    以是,陸之若不願走,只說要在西宮陪著廢后陸之瑤。

    姜靈洲四下走了走,見一處殿宇旁有綠蘿攀援,花葉滿牆,便給這宮殿取名作“翠微宮”;又見一處宮殿旁有流水泛波,粼粼生輝,便稱其為“洞庭居”。四處閒閒晃了一陣子,也取了不少好名字。

    “王妃挑好了沒有?日後搬入這東宮內,要住在哪一處宮所?”蕭駿馳問。

    “若是要妾身自個兒選,自然是喜歡傍水而居的洞庭居。但是,凡事皆有規章,依照你們魏人祖制,妾是只能住在那紫宸宮的。”姜靈洲答道。

    “怕甚麽?”蕭駿馳不以為意,“王妃愛住哪兒,便住哪兒,看有誰敢多說一句?”

    姜靈洲看他這幅模樣,心底一點法子也沒有。

    她知道,蕭駿馳有時便是這樣的性子,一點都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他。禮制之事,於他也如無物。為了哄人高興,便會做出逾越雷池之事來。  

    “那便住在洞庭居吧。”姜靈洲說著,掃了一眼偌大的宮宇,道,“這麼大的地方,卻只留我倆與春兒,未免有些孤寂了。到時候,王爺要不要廣納嬪妾,充盈後宮?”

    蕭駿馳登時警覺。

    求生欲使蕭駿馳學會如何完美答題。

    “除了王妃,天下其他女子皆不能入本王的眼。便是來一千個、一萬個,也和沒有一個樣兒。”蕭駿馳道,“王妃若是覺得寂寞,可常常召些小姑娘進來坐坐。只可惜了娜塔熱琴,現在還在與她家那和尚打架,沒空回太延來瞧瞧。”

    近來格胡娜時有書信送來。她先是祝賀了蕭駿馳大事落定,又說自己已與傅徽聯絡上了,要回去與傅徽一同重振祆教。說的最多的,還是她家那僕人和尚——

    那和尚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齊人,起初什麼都不會。格胡娜說她下了狠勁頭調|教他,現在那和尚會洗衣做飯,還會打獵騎馬;上能修屋頂,下能辨糙藥,是和尚中的大能者。

    若是有機會,她就逼那和尚還了俗,與她結為夫妻。

    “對了,王妃,我有一件事不得不說。”蕭駿馳忽然道。  

    “嗯?”

    “從前剛來太延時,本王與王妃提過,要重辦一場婚儀,令陛下主婚。”蕭駿馳咳了咳,道,“只是那時王妃怕累,本王一提,王妃便只說自己沒精力折騰這事兒。拖拖延延的,如今春兒都一歲了,還沒好好重辦那婚儀。”

    “王爺,你莫非是……”姜靈洲微驚。

    “待本王登基之後,定要好好辦一次婚儀。”蕭駿馳摩挲著扳指,一臉意氣風發。

    姜靈洲覺得心裡有點兒累。

    光是折騰冊封大典,就肯定要累彎了腰。再重新辦一次婚儀,那豈不是要累出人命來?

    這些儀式都是虛的,如今她身在此處,身旁有夫君孩兒為伴,又怎需要那些東西?

    但是她看著蕭駿馳的面色,卻又不忍心拂逆了他的興致。最終,她也露出個柔柔的笑來,說:“王爺不嫌累便好。妾身也歡喜。”

    ***

    三月廿日,攝政王妃生辰後不久,新帝蕭駿馳登基。  

    這日晴空朗朗,春光明澈,太延湛空萬里、如洗碧色。蒼穹之下,東宮一片巍峨;朱紅明黃,各得其所。群臣百官身著華服,紫袍玉帶,如魚而列,黑壓壓似一片密林,肅穆萬分。

    玉階生光,如砌金銀。

    “陛下駕到——”

    伴著一陣通傳之聲,百官相繼跪伏而下,口稱“吾皇萬歲”。

    依照典制,新帝將獨自登上那玉階,一覽腳下眾生江山。然而,蕭駿馳來時卻並非孤身一人,還帶著另外一名女子。

    臣子眼角餘光瞥見多了一人,不由微愕著抬頭,卻發現蕭駿馳身旁的,乃是他的結髮之妻,齊國河陽公主姜靈洲。此時此刻,那素有艷名的女子與夫君並肩而行,緩緩登上了九重高闕。

    她雖是女子,卻並不顯單薄瘦弱。一襲明黃禮服落於她身,便真如展翅翱凰一般,令人不由想要低頭拜伏。長裾一曳,便如海波般垂落在長階上。遠遠望去,她髮髻上的珠釵閃逝著渺渺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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