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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與姜靈洲都知道,皇后說“朱太后要看信”只不過是藉口罷了。她自己念著女兒,想要女兒常常捎信回來,可又開不了這個口,還要倔上一會兒。

    皇后與姜靈洲話完,又命婢女去取了一隻寶匣來。匣蓋一掀,登時滿堂熠熠。匣內儘是些耀目珠寶,孔雀藍點翠髮簪、扣紅寶石金崐花勝、如意紋卷鬚步搖,累累碩碩,猶如星輝。

    皇后將這些釵飾在姜靈洲鬢邊比了又比,覺得每一支都襯她。最後,皇后便將寶匣倒扣,把所有首飾都傾在姜靈洲掌心裡。一時間,各色簪釵擠擠挨挨堆疊一塊兒。

    “河陽,這些你都拿去。”皇后道。

    “母后,河陽的嫁禮可是早就封好了。”姜靈洲哭笑不得。

    皇后這才想起,姜靈洲的嫁禮拾掇可是自己一手操持的。珠寶首飾、蜀錦吳綾、珠璫沈檀、香醪珍簟,樣樣齊全。此刻她手中這些珠釵,已是多餘。

    皇后復又將珠寶收好,扶著姜靈洲出了宮門。

    日頭漸高,將近巳時。顒顒群臣在朱雀門長階前密密而立,猶如黑林。晴雲綴玉台,朱門落藹光,九重樓殿明澈如洗。  

    姜靈洲立於玉台上,脂澤翠勻,華服綠鬢。一襲嫁衣銀疊金繡,似攬盡山丹之赤、紅蕊之朱;額前珠玉玲瓏低垂,髻上金蟬分鴉掃墨。遠遠望去,猶如一簇蓮火,又似燭心絳焰,艷麗非常。

    齊帝下了御輦,朝姜靈洲步去。

    齊帝路過皇后時,皇后狠狠瞪了他一眼。這一眼,讓齊帝面色一僵。

    “河陽我兒,”齊帝轉向姜靈洲,作出關切之姿,道:“今日你嫁為人婦,日後自當秉我大齊國風,攝德知禮,彰儀表善。你在魏國,更應謹記此條此道,切莫墮了我大齊之名。”

    姜靈洲點頭,低低應了。

    禮官報了天時,便有命婦端來酒壺與金盞,呈在姜靈洲面前。姜靈洲取過酒壺,注入杯中,將酒液傾灑於面前階上,如此往復三次,口中喃喃有聲,輕如風動。

    “一別父母兄弟,願父母歲如松柏、壽燭榮煌;兄棣弟恭、姊妹靜姝,秩秩德音。”

    “二別大齊百姓,願此後國泰民安、河清海晏,物阜人豐。”

    “三別八千里河山,願歲歲花開如舊、王畿壯郁,猶似眼前景。”  

    澆在台階上的酒液漸干,姜靈洲仰起頭來,由著宮人替她理好紅色蓋頭。命婦走上前去,想要引著她步入馬車,太子姜晏然卻別開命婦,走到姜靈洲面前,親自將她背起身來。

    見到此情此景,朝臣不由一陣譁然。

    大齊重禮,男女十歲不可同席。便是兄妹姐弟,也需避以手足。可姜晏然卻背起了姜靈洲,帶著她朝馬車走去。

    姜靈洲匐在兄長背上,眼前晃著一片蓋頭的紅色。她低聲道:“皇兄,還是讓我自己走吧。”

    “這可是最後一次了。”姜晏然不以為意,說道:“上一次背你,還是你八歲的時候。你被劉……安慶王弄哭了,非要我背你回母妃面前。一轉眼,你便這麼大了,就要嫁做人婦,以後還再也不回來了。”

    姜靈洲聽到他的話,又想笑,又想哭。

    最終,她只是輕輕抹一抹澀澀眼角,生怕弄花了面上仔細妝容。

    太子走至馬車前,姜靈洲便坐入了車中。

    “河陽,便是嫁去了魏,你也得記著我們。”姜晏然對著垂下的車簾道。一忽兒,他又壓低了聲音,說:“當然,姜清渠那樣的,你要是不想記得,就別記了。”  

    姜靈洲拽著車簾一角,道:“好。”

    一會兒,她又說:“河陽會記著皇兄的。”

    禮號一起,宮婢卷膝,馬車輪滾了起來,朝著朱雀門遙遙而去。其後跟著如流女侍、繁多嫁禮,儀仗好似火蛇盤龍,逶迤不盡。

    姜靈洲撩起自己蓋頭,隔著窗紗朝外望去,但見群臣低首,宮闕如聳。行了不久,又是芸芸百姓,磕頭跪地;華亭城連綿屋宇、如川街巷,自窗外一一而過。

    她又回首望了一眼朱雀門,試圖自茫茫玉階上找出親人身影。只可惜玉台高遠,她也尋不到父母兄妹的影子了。

    她在心底低嘆了一口氣,心道,待踏出了華亭城門,她便不再是大齊的河陽公主,而是魏國的競陵王妃。公主的聲名、父母的愛重、兄妹的環簇,她一夕盡失。

    此去他鄉,遠嫁敵國,怕是要鬱郁此生,做一隻老死宮闈的籠中鳥。

    想到此處,她捏了捏那柄蕭駿馳所贈的鴟吻匕首。

    ——蕭駿馳啊蕭駿馳,你可要對本公主好一些。

    |||  

    朱雀門熱鬧已極,西宮內卻是一片幽寂。

    宮漏聲遲,涼風颳階。真珠簾外靜謐無端,無埃無絮。

    劉琮手持一卷書,正讀到“固辭不能、子使余也,人各有能有不能”一句,遠處禮樂聲遙遙傳入他耳中。頃刻間,書上字跡索然無味,如同嚼蠟。

    他不由放下書卷,朝高處步去。

    此時,姜靈洲的儀仗已到了華亭城門,從西宮最高處已是看不到了,但劉琮卻偏能想出她出嫁時的模樣。

    他反覆踱了一會兒布,口中念念有詞。

    “水精玉蟬撥弦手,嫁與瀚海勸狄酒。旭日初落近螭頭,滿階素光映紅衣。”

    他喃喃念了這一句,又覺得“水精玉蟬”一句不好,想以“曉黛碧琅”替之。反覆推敲琢磨,卻始終難以定下。

    末了,他低低嘆一聲氣,喃喃念了一個名字,無人聽到。

    |||

    姜靈洲辭別華亭,坐在馬車裡顛簸了許久。至晚間,她便在白露的服侍下以常服替了身上的嫁衣。她要嫁去的地方乃是魏國競陵,此去一路須得花上一月有餘。要是路上一直穿著這厚重嫁衣,怕是會難受得很。  

    白露、蒹葭也是第一次離開華亭,心下都有些戚戚,更別提其他宮人。夜裡到了驛館,使女們湊做一團,互訴不安。

    蒹葭怕姜靈洲心中憂慮,便有意說些趣話去引她開心。

    “公主,聽聞那競陵王不近女色,身旁沒有任何侍妾側室。魏國上下,也不興女子為妾的風氣,俱是白頭偕老、伉儷情深的夫妻呢。”蒹葭說。

    “真不近女色才好呢。”姜靈洲低聲道:“也別來近我。”

    聽到姜靈洲的話,白露笑了起來:“哪有這樣的事?既是夫妻,便少不得親近。更何況咱們公主又是大齊出了名的美人。任是那競陵王鐵石心腸,看到公主也得甘拜裙下。”

    姜靈洲聽著,腦海里便冒出一副場面來。一個滿身腱子肉、披著盔甲、掛著箭筒的男人,撲到她裙擺下來,軟綿綿喊著“娘子”,登時一陣惡寒。

    “還是……算了吧。”姜靈洲說道。

    如此一路,儀隊北上,漸漸近了齊魏邊境。

    越往北,天便愈寒冷。到了幽燕,姜靈洲已尋不到自己熟識的江南風煙,唯有萬里孤山、迢迢河川,與南方景色大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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