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起初的兩三個晚上,姜靈洲還滿懷思鄉之情與惴惴不安,難以入眠。但後來她連日趕路,格外疲累,晚上一沾著枕頭便睡著。因著沿途顛簸難受,她竟然開始期盼著早日趕到競陵,好躺下來結結實實地睡一覺。
管他什麼蕭家、競陵王的,她只想飽飽躺在枕頭上睡一頓。
終於有一日,她在睡夢裡被蒹葭喊醒。
“公主,公主,前邊便是大魏了。今夜,我們就在這兒投宿。”
姜靈洲揉揉惺忪睡眼,掀起馬車帘子,朝前望去。
白水墨山,孤雲荒壁。
一點寒鴉自鉛灰天際飛過,似一滴鬱郁墨汁,將化未化。
半勾殘月掛在黛藍天幕,星也黯淡,雲也黯淡。
肅然一陣寒風吹過,雜飛砂走礫,又似隱隱帶著呼嘯嗚咽之聲,令人索然生寂。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嫁人惹~
競陵秋冬
第6章 陳王谷
齊魏相鄰,邊線頗長。這一線接壤城池,在齊被稱作幽燕十六城。而在這十六城的北方,便是魏國的競陵郡與毫州郡。
姜靈洲要嫁去的地方,便是競陵。
姜靈洲歇了一日,第二天天方蒙蒙亮,便起床穿衣打扮。如無意外,待過了這一道邊線,便有蕭駿馳的人前來接應。在魏人面前,她應當打扮得衣裝妥帖些才是。
她坐在妝鏡前,身旁窗欞外是將白未白的天色。窗外遠處是一道高聳山壁,孤曠淒清,靜得可怕,毫無禽蹤獸跡。
姜靈洲正在梳發,房間門口響起了一陣扣門聲。蒹葭前去應門,但見門口站著個身著鎧甲的齊國軍士,正是奉萬乘之命護送公主出嫁的高將軍。
高將軍微微一躬,轉向走廊窗外蒙蒙天色,一邊捻著自己兩抹小鬍子,一邊說道:“蒹葭姑娘,想要自此地入競陵,須得過前面的陳王谷。這陳王谷乃一線天險,因舊朝陳軍入魏時在此地大敗而得名。若是有人在峰頂設伏,怕是公主安危難保。”
“將軍,可否繞路而行?”蒹葭瞥一眼房內,輕聲問道。
“想要直入競陵,便只此一路。若是從毫州郡繞道,則更添禍患。”高將軍說。
蒹葭跟著姜靈洲識字讀書,通曉家國世情。她知道魏國也非鐵板一塊,而是常有傾軋鬩牆。競陵王蕭駿馳與毫州王蕭飛驌便是如此,兄弟倆互為敵手,時有鬥爭。
若是未來的競陵王妃去了毫州,指不定毫州王會做些什麼。想得遠些,毫州王將齊國嫁來的公主殺了,好讓齊魏戰火再起,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依在下拙見,不如令公主喬裝打扮,藏匿於僕婢車馬中,這樣便可迷惑人眼。縱有埋伏在前,也能應對一二。”高將軍說道。
高將軍一緊張,就喜歡揉自己鬍子。
現在逢此難題,高將軍差點沒把自己的小鬍子拽禿了。
蒹葭謝過高將軍,便去房中回稟了姜靈洲。姜靈洲思量一會兒,便與白露換了衣裝,與婢女們坐入了同一輛馬車。
車隊在巳時出發,輪軸軲轆向前,漸漸近了陳王谷的谷口。那谷山壁陡峭,地勢險峻,峰下通路僅容一車通過。護送車馬不得不拉為長長一條,猶如纖纖細繩,一劈便斷。
天色漸明,峽谷間卻起了大霧。
偶有飛鳥飛過,低鳴哀哀,令人心下惶惶。
姜靈洲與婢女同坐車內,秀眉緊鎖,手指握緊袖中匕首。她偶爾抬頭,朝車窗外望去,便看到生滿濕漉青苔的陡峭崖壁,還有路旁不知何人棄於糙中的生鏽斷劍。
“公主,這陳王谷為何如此寂靜?”婢女為霜是個膽小的人,她抱著膝蓋,瑟縮道:“聽蒹葭姐姐說,這陳王谷折了陳王三萬兵士,是不是那些亡魂日夜徘徊在此谷中……”
“莫要胡說!”白露瞪她一眼:“哪有什麼亡魂不亡魂的?自己嚇自己罷了!”
車輪滾滾,慢悠悠朝前行去。姜靈洲瞥著車窗外的景象,心底也有些懼意。但她身旁儘是些比她還年輕的婢女,她只得強打笑意,安慰她們道:“陳王敗在意氣用兵。便是有冤魂,那些冤魂也該找陳王索命,而非我等。”
姜靈洲一貫如此,對婢下極為體貼大方。
為霜的面色好了一些,可肩膀仍是瑟瑟的。
她們正在閒談間,峽谷里忽而響起一聲悽厲古怪的鳥鳴。
隨即,便是一陣地動山搖。
原本還寂靜如死的崖頂上,陡然冒出黑壓壓一片人影來。頃刻間,箭矢如瀑,傾瀉而下,一通暴射。
姜靈洲瞳眸微縮,心裡暗道:果然來了。
蕭駿馳要娶她,可魏國卻有人希望她死在蕭駿馳的封地上。
皇兄早就提醒過她,魏國蕭氏宗支間斗得厲害,爭權奪勢、血雨腥風,遠比齊王室聳人得多。
齊國的河陽公主嫁予了蕭駿馳,那便意味著蕭駿馳得了齊國的助力。如此一來,自會有人坐不住。
齊帝也想到了這事,為了護她安全入魏,這才撥了一支軍隊沿途護送。
四下里一片雜亂響聲,猶如滾石落地。箭矢呼嘯而下,時有傷人。被箭矢所傷者跪地亂滾,呻|吟不停。馭馬受驚,嘶鳴亂奔,肆意衝撞,又傷及更多人。一時間,峽谷內一片狼藉,鏽血味溢鼻、哭號聲滿耳。
坐在姜靈洲身旁的婢女們尖叫不迭,白露慘白著面色,勉強自己擋在姜靈洲面前,結結巴巴道:“公、公主!我定會護著你!”
姜靈洲強自冷靜,一把撩開車簾,向外望去。
高將軍馭著馬,遠遠對她喊道:“公主莫慌!”
話雖如此,可姜靈洲又怎能不慌?
眼見傷者越來越多,甚至有數枚箭矢射入馬車之中,斜斜擦著婢女的衣袖而過,惹來一片尖叫;她額上冷汗涔涔,只得躲回馬車中去,與眾女坐在一塊兒。
膽小的為霜已然哭了出來,抹花了臉上的胭脂。
“公主,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兒了?”
“不會。”姜靈洲強自鎮定:“蕭駿馳這廝,千辛萬苦向父皇求娶我,定不會讓我們葬身於此。”
她在婢女前,雖作出從容大方模樣,內心卻極為忐忑,一隻手攥著匕首,掌心冷汗滿滿;心底只徘徊著一個念頭——
競陵王,你人呢?
你在東北玩泥巴呢?
正當她如此想著之時,崖頂上傳來一陣如雷喊殺之聲!
姜靈洲微楞,便伸手去掀車簾,想要一窺山上動靜。
車簾方掀開,便有一枚羽箭“嗖”得射來,釘在車窗旁。
箭頭沒入車壁,竟有一寸之餘。若非姜靈洲縮手縮得快,免不了要落下一道傷口。
她心有餘悸,終於悄悄朝著崖上望去。
一群著玄甲、持朱旗的軍士,自山石fèng隙間涌了出來。他們與黑衣人甫一見面,便互相搏殺起來。刀光劍影之中,鮮血四濺,肢首橫飛,令人膽寒不已。玄甲軍士身手極為利落勇武,竟是很快就占了上風。
忽然間,一具黑衣屍體自崖上直直滾落下來,摔落在姜靈洲面前。那軀體落地時,傳出厚重沉悶一聲鈍響,姜靈洲立時別過頭去,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