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頁
玄甲軍初初到城下之時,賀奇已不在牆頭了。他沒有了當日羞辱衛烈的威風,急匆匆地在府邸里收拾細軟,只等著輕車快馬、連夜奔逃。
“老爺!老爺,您可要帶上紅兒呀!”
“老爺莫不是忘了舊日的恩情?這要逃命了,又豈能撇下我們姐妹幾個……”
平日裡絲竹連天、熱鬧非凡的府邸里,現在滿是淒淒楚楚的哭聲,幾個侍妾雲鬢散亂、不飾脂粉,只盼著賀奇將他們一起帶出城去。
“放你娘的屁!”賀奇一腳踹到女子身上,竟直直踹到了她心窩,“帶上你們幾個臭娘們,爺爺我還要不要跑了?女人哪兒沒有!都給爺滾開!”
那女子心口一陣劇痛,不由嘔出一口血來,隨即便懨懨地垂下頭去,再沒了聲息。餘下幾位侍妾見了,不由發出一陣尖叫來。
賀奇收拾了銀錢,牽了馬便要帶著親信出走。那親信心有不安,道:“陛下怎麼辦?大將軍不帶陛下一起出召城麼?只要陛下還在,來日便可東山再起。”
“帶那個小兔崽子作甚?”賀奇翻身上了馬,眼裡是毒辣兇狠之色,“要不是為了劉琮,爺爺我現在還是手握重兵的賀大郎將!別管他!咱們走!”
說著,賀奇便抽了一下馬鞭。
馬匹嘶鳴一聲,便朝前急遽奔去。將要到城門時,賀奇又勒了馬。他打量著面前這座棲於黑夜之中的召城,眼珠一轉,迸射出精光來,口中嘿嘿笑道,“就算爺要走,也不能將這召城拱手讓人。且讓爺來一套空室清野的功夫!”
不多時,召城的一角便有了隱約的火光。
那火光起先只是微微一星,可夜風漲火勢,火苗倏然便沿著糙垛與屋子蔓延開了。不消一炷香,那火便化作了一大片綿延的烈焰之海,火光映得夜色似都被燒紅了。未多久,整座召城竟都陷入了這龐然火海。城池之內,一片哭叫悲慟之聲。
召城行宮修築在山野上,在召城一角,離得遠,還未被火勢所累。可召城內大火突起,又如何能不發覺?
劉琮登上了行宮高處的樓閣,舉目望去,面色一片冷清。
雖大火已漸漸逼來了,行宮中也一片慌亂,宮人們都四處躥奔著,想要逃出去,可他卻一點兒都不慌亂,似是已想好了要葬身於這片火海之中。
“劉琮!”
格胡娜的嗓音忽然傳來。
劉琮回頭,見到一身男裝的格胡娜登上了樓。自從跟著劉琮回召城後,她就很少再穿男裝了,大多時候 規規矩矩地穿著皇后規制的漢女衣衫。劉琮如今忽見到她穿的一身利落直綴長袍,竟有了恍惚之感。
“皇后快些走吧。”劉琮淡淡一笑,道。夜風獵獵,吹得他衣袖鼓動。滿城儘是大火,熊熊火光映亮了他的面頰。
“你跟我一道兒走,”格胡娜將頭髮束了起來,道,“我看城南那火勢還不大,我騎馬帶著你衝出去便是。只不過你的帝王夢要落空了,出了這召城便是一介白身小民,什麼都沒有。”
劉琮聞言,輕笑出了聲。許久後,他道:“皇后想的太少。出了這召城,還有蕭駿馳與姜恆。我竊姜家國,又奪蕭家妻,他們二人可會輕易放過我?皇后快些走吧,莫要被我拖累了。”
他說罷,又扭頭去望那滿城火海。眼帘一垂,口中便喃喃念出莫名其妙的話來。
“……時也命也。”
格胡娜可不管那麼多,竟上去抬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
“少嘰嘰歪歪的!跟我走。”趁著劉琮被她那一巴掌扇得丟了魂,她拽著劉琮,一路磕磕絆絆地下了樓,她帶著劉琮上了馬,讓劉琮坐在她後頭。
“這……”劉琮抹了抹面頰,驚詫道,“你要我與你共乘一騎?”
“憑藉你的騎馬功夫,我怕你是沖不出去的。”格胡娜上了馬,拍拍自己身後的位置。
“皇后,這怕是不大妥當。”劉琮說。
“又在嘰嘰歪歪!”格胡娜揚起手,作勢要扇他巴掌。
劉琮無奈,只得上了馬,伸手摟住格胡娜的腰。他雖與格胡娜成親甚久,卻從未與她親密相處過。這樣摟著她的腰,還是第一次,不禁心底有些動容。
不等他仔細想明白這份動容是從何而起,格胡娜便一扯韁繩,策馬狂奔起來。她的騎術在太延就是以“橫衝直撞”見稱,向來可怕。無論是帶著火星的物什還是低矮的路柵,在她面前都像是不存在似的,輕輕鬆鬆便躍了過去。
一轉眼,駿馬便衝出了一片混亂的召城行宮,奔入火海之中,朝著一側的城門疾馳而去。四周皆是烈焰,熊熊燃燒的火焰似要將一切都吞噬殆盡。噼啪的火星聲,伴著房屋倒塌的轟裂巨響,迴蕩在夜色之中。
劉琮望著這片火海,心底一片空白。
他所謀所求,到底是何物?
是那九重寶殿之上,龍椅皇袍;亦或是悠漫鄉下,一人一鶴,逐秋而歸?
時也,命也,無可違也。
城門近了,格胡娜竟真的帶著劉琮一氣衝出了火海。兩人都形容狼狽,面沾焦黑,可到底是已出了城。只是這城門外,仍舊布設著重重阻礙,能否逃出生天,還是個未知數。
果不其然,未有多久,便有嘉寧王手下的兵衛發現了他倆。
“是叛賊劉琮!”
“捉拿劉琮!”
伴著一陣喧鬧,便有一整支輕騎快兵追了上來,揚手便是數箭,嗖嗖射向二人。只是格胡娜的馬跑的太快,箭矢未碰著他二人,便力竭而落地。
“先殺騎手!”夫長看出關鍵所在,一揚手,便讓軍中騎射好手追了上去,“劉琮必須留活口,留著去王爺面前領賞!其他違抗者,格殺勿論!”
夜風颯颯,數個齊國軍士策馬追了上來,彎弓搭箭,將箭鋒對準了格胡娜。格胡娜一手扯著韁繩,側眼一瞧,便咬了咬牙繼續策馬而奔。
她打定主意了,便是被射中了肩膀,也要帶著劉琮逃出去!
她是必然要回穆爾沁去的!
夜色溶溶,箭矢破空之聲倏然響起。寒入脊背的撕裂之聲後,便是銳器入肉的輕響。興許是格胡娜太專注於縱馬而奔,竟不覺得有多少疼痛,只是一氣馭馬奔出了許久,直到將那些追兵統統甩在了身後。
待奔入了一片原野,她忽而覺得身後一輕;繼而,便是“噗通”一聲重響。格胡娜勒了韁繩,回身一瞧,竟是劉琮中了箭,摔落下馬去。
原來她之所以一丁兒都不覺得疼,是因為箭都落在了劉琮的身上。
“怎麼會射到你?”格胡娜下了馬,急匆匆地上前查看,“他們幾人瞄的都是我!”
“我怕……若你被傷,便不可專心策馬……”劉琮的聲音有些微弱。
流矢恰好射裂了他的發冠,令他披散下了一頭烏髮。蒼白面頰上染著不知何處的血,如硃砂落在了純白的畫紙上,格外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