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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幼流離失所,深明百姓之苦厄;雖入祆教,可彼時之祆教,尚以“化疾苦而求善同”為教宗,撫育孤兒,教書習字,再傳授其武藝。傅徽一心為國,只想以己之力,換百姓安泰,是以篤信祆教至深。
後來,毫州王忽而力助祆教,向祆教內撥入了一筆豪資,成了大祭司的入幕之賓。自此,這祆教便悄悄變了模樣——
不知何時,祆教裂為兩派。一派是以國為先,一派卻是爭權奪勢,妄圖令教法凌駕於國法之上。最終,祆教令先帝蕭圖驥身死,因而也惹來滔天大禍,最終在魏沒落。
十年前,正是祆教登頂魏國之時,少年傅徽在毫州王授意之下,加入玄甲軍。機緣巧合之下,步步高升,最終得以與蕭駿馳相識。
此後數年,他與蕭駿馳一道出入戰場,生死與共、歷經恩仇戰場,盈了一腔家國豪情熱血。他險些忘了,自己本就是毫州王打入蕭駿馳麾下的一枚暗樁。
只是,毫州王並未遺忘傅徽。
毫州王知曉姚家一雙兒女投在蕭駿馳麾下,化姓為宋,便令傅徽接近宋採薇,意在得到她手中所藏之物——
一柄由應君玉所造之秘鑰。
那柄秘鑰,正藏在姚大夫人留下的蕉葉纏絲銀簪中。那枚髮簪形制之所以厚重古樸,不似簪,反倒似兩股合一的粗大髮釵,正是因為其中別有洞天,藏著足以致毫州王身死之物。
傅徽奉命行事,然,卻在不知不覺間情根深種,再不能拔。
後來,河陽公主遠嫁入魏,毫州王為挑撥離間,三番五次對河陽公主下手。傅徽生性猶豫,既不能拂逆毫州王之命,又不願違背祆教教義,於是,便只能做出折中之事——
雖擄走河陽公主,卻又回稟於蕭駿馳,望蕭駿馳能救出妻子,以保戰火不起。
河陽公主在西宮被擄一事,乃是傅徽親手所為。他假意昏迷,又親自從背後打暈河陽公主,運出宮外。若不然,憑藉傅徽一身精銳功夫,怎至於被區區一根迷針藥倒?
河陽公主也定會記得,那擄走她之人連夜駕車,卻戴了一雙布手套——那是因為傅徽為了雕木簪,在手上留下了數道疤痕。如果不加以掩飾,聰慧如河陽公主,定能一眼識破。
傅徽擄走河陽公主後,自己則孤身返回競陵王面前求援。他深知河陽聰慧,必能拖上一拖,
於蕭駿馳面前,傅徽說他在河陽公主身上留下“一味香丸”,因而才能循著香味找到河陽公主。然而,這儘是無根無據的謊話——所謂香丸,毫不存在。他之所以能找到河陽公主,不過是因為是他親手擄走了她罷了。
以是,在真假王妃之事中,他才無法藉助所謂“香丸”尋到郭世通蹤影。
小路走至了盡頭,楝花院到了。
傅徽上前扣了扣門,喊道:“蒹葭姑娘。”
蒹葭出來應門,見是傅徽,便揉了揉睡眼,道:“傅將軍,這麼晚了,是出了什麼事呀?……今日又待到這麼晚,是在和王爺一道處理政事麼?”
“王爺命我來送一件物什,須得由徽親自交到王妃手上。”傅徽笑了笑,道,“我也不知是何物。我早點送完,也可早點回去休息。”
蒹葭“噢”了聲,便敞開了門,道,“傅將軍,請吧。”
作者有話要說:嘻嘻嘻埋了好久的伏筆終於可以慢慢提起來了
第64章 見故人
姜靈洲坐在搖晃的馬車裡, 眸光低垂。
兩道粗糲麻繩,分別捆縛住了她的手腕與腳腕,使得她無法挪動。但,這看似粗陋的馬車裡卻細緻地墊了帛繡的軟枕與毛皮毯子,暗格下還置了個黃銅小暖盆, 以讓室內溫暖如春。若非她被縛住雙手, 定會覺得這輛馬車是接她出遊的。
姜靈洲心底雖有幾分亂絮微長,可更多的卻是沉靜冷然。她未喊也未叫, 只是對著車簾外問道:“蒹葭、蘭姑姑她們, 不曾有事吧?”
“王妃放心, 不消兩個時辰, 她們便會醒來了。”
車簾外傳來一道聲音,儒雅清朗, 極是熟悉, 屬於傅徽。
聞言, 姜靈洲在心底悄悄鬆了口氣。繼而, 她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腳下,開始回想起方才那短短的一炷香所發生之事來。
事情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呢?
傅徽奉蕭駿馳之命,前來楝花院送物。姜靈洲睡眼惺忪地起了床,原以為傅徽替蕭駿馳宋的又是一副三歲畫像,或是封寫著風塵女子名錄的信件;可她在外間看到的,卻是一地東倒西歪的侍婢,還有傅徽煢煢身影。
“傅將軍,這是何意?”她問。
“……王妃娘娘, ”傅徽低垂了頭,聲音溫潤一如往昔,“為了腹中骨肉,還請王妃不要傷及己身。大喊大叫、驚擾他人,也是使不得的。徽已犯下大過,不想再傷及蕭家子嗣。”
不等姜靈洲將疑問問出口,她就被縛徽制住,又掩住了口。礙於身孕,她不敢隨意動彈,只得寄希望於王府侍衛。
可是,王府侍衛又怎會阻攔傅徽呢?
傅徽與蕭駿馳有著近十年戰場情誼,為蕭駿馳出生入死,乃是被蕭駿馳的心腹與左膀右臂。他與宋枕霞陪著蕭駿馳從一介少年之身,一路走上攝政之位,如今又陪他重歸競陵。
因有這份殊外恩寵,他和宋枕霞從來都是自由出入王府的。傅徽與蕭駿馳,便如姚用與蕭圖驥,又如伯牙、子期,或是羊角哀與左白桃,從來都是知己。
車輪發出吱呀輕響,碾過空無一人、鋪滿夜霜的石板,向著郡府城門外走去。宵禁巡邏的郡府兵衛,看到來人乃是傅徽,紛紛退避行禮。
姜靈洲知道傅徽的身手很好,若她在此地出聲求援,怕是只能惹來所有人都死在這裡的下場。於是,她沒有出聲。
待出了郡府城門,她才放緩了聲音,道:“傅將軍,這是王爺同我開的一個玩笑,是麼?王爺又藏了什麼事兒,想要我來猜?”
沒有回答,唯有車輪的吱呀響聲,在耳旁迴蕩著。
姜靈洲等了許久,都等不到傅徽的回答。她的呼吸略略急促了起來,聲音里有一絲不可置信:“傅將軍……你與王爺,相識已近十年。我知道你替他擋過傷,也知道你救過我。……十年啊!傅將軍。”
此時此刻,她是真的無法猜明傅徽的意圖。
若說他背叛了蕭駿馳,可從前的戲未免也做的太真。十年生死與共,從低微到顯赫一齊並肩走了一遍。這樣的情誼,又是怎樣的代價才可以換來的?
忽而一陣夜風起,將厚厚的車簾吹得紛紛揚起,露出在前駕駛的傅徽來。他脊背筆挺,身姿如鷹,束起的烏髮被風吹亂。忽而間,他揚起手,戴著布手套的右手抽了一下馬鞭——
這一幕落在姜靈洲眼中,卻令她的瞳眸急遽縮小。
這一幕何其熟悉?
她在太延西宮被擄走時,那黑衣人便是這一模一樣的姿態、一模一樣的手套。便是化成灰,她也無法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