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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說的極小聲,並無他人伺候的寂靜宮殿裡,唯有風穿珠簾之聲玎璫作響。
她是真的打心底心疼這孩子。陸皇后本就喜歡孩童,看到姜靈洲抱來的競陵王世子,便只覺得羨慕落寞不已。如今好不容易,她才有了骨肉,又怎能不要他?
陸皇后一人待了一會兒,便揚聲要如意進來伺候。
“秦令卿這兩日可在宮中?”她扶了髮髻,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在呢。那秦郎君得了娘娘青眼,又怎敢不好好留在宮裡?”如意擠出個笑,道,“今日娘娘有空閒,可要再叫那秦郎君來唱一摺子?”
“去叫罷。”陸皇后眉眼一揚,道,“總扣他在宮中唱戲也不是個法子,聽聞他在太延城外還有姊妹父母,過兩日便給他收拾些銀錢,厚賞了送出去吧。”
“娘娘可真是菩薩心腸。”如意低身一福,道,“奴婢這就去傳那秦郎君。”
陸皇后點了點頭,唇角含笑。
她雖面上笑容溫煦,心底卻是冷笑連連。
這秦令卿活著,便是個偌大的把柄。從前毫州王能用,現在毫州王死了,難保其他人不用。她絕不會放著這偌大一個把柄不去處置。
她早已想好了,這秦令卿只要一踏出微山門,馬車便會在山道上出事兒。至於五雲班子和秦令卿的家人能不能找回他全屍來,便要求菩薩保佑了。
她正這般想著,便看到如意匆匆忙忙地回來了,面露驚色。
“娘娘!不好了!”如意也是知道自家主子和那秦郎之事的,眉宇間皆是懼色,“那秦郎君不見了,連帶著屋裡的細軟包裹也沒了!怕是已出了西宮……”
“你說什麼?!”陸皇后倏然站起,身形微晃。
秦令卿跑了?莫非他知道自己要殺他,所以才……?!
不,若是沒她的命令,他是出不了這西宮的。萬一是有人得知她與秦令卿之事,便將那秦令卿帶出宮去……
一時間,陸皇后心底思緒紛亂。
“本宮親自去看。”陸皇后一撩衣帶,肅著眉目,踏出了宮門。
待到了那秦令卿所居之苑,果見得屋裡一團空蕩,沒了行李衣什。陸之瑤微緊雙手,眉宇里皆是怒氣。
“來人吶,給本宮去搜……”
“皇后,為了一個戲子,何至於動怒?”
陸皇后話至一半,一道熟悉嗓音便於那屋宇深處響起。伴著一陣淺淡的咳嗽之聲,一人撩開珠簾,漫步而出。
他穿著一襲明黃,衣上飛龍如盤雲登霧。只不過那黃袍雖氣勢非凡,落在他身上卻顯得極不合身,只能勾勒出一圈嶙峋獸骨來。
“陛……陛下。”陸之瑤直直注視著他,心底微跳。隨即,她低頭一禮,恭敬道,“妾身見過陛下。陛下怎麼突然駕臨這等卑賤之處?”
蕭武川身子瘦弱,面龐已沒有了昔日的俊美風流;可此時此刻,陸皇后卻偏偏能從他的面頰上看出幾分昔日的影子來——陰鷙的、令人膽顫的陰鬱之意,便如一團揮之不散的鉛雲似的,落在他的面容上。
“聽聞皇后很是愛重這秦令卿,朕便想來看上一看。只是來的不巧,這秦郎君似乎已被皇后遣出宮去了?”蕭武川低垂了眼帘,慢慢說道。
此言一出,陸皇后便在心底舒了一口氣。
“這秦令卿約莫是自個兒卷了些銀錢,偷偷溜出宮去了。早前臣妾便聽趙公公說,這秦郎君有些手腳不乾淨,喜歡偷些物什出宮變賣。因著這事,臣妾才來瞧上一瞧。”陸皇后頓了頓,嘆了一聲,低聲愧怍道,“陛下讓妾主掌六宮,這宮裡頭卻出了這樣的事兒……臣妾實在有愧於君。”
她這話一拋出來,如意也立刻道:“娘娘所言非虛,那秦郎君確實手腳不乾淨!”
蕭武川負了手,面無表情,漆黑墨眸中盈著一團煙云:“哦?如此說來,這秦郎君還真是個禍害。”
“正是。”陸皇后不敢起身,只得如此答道。
四下里極靜,陸皇后只覺得蕭武川的目光望著自己,便如有千斤重壓似的,叫人喘不過氣來。她在心底一遍遍勸慰自己——陛下定然不知,陛下定然不知,陛下定然不知——
忽而間,陸皇后聽見了蕭武川的聲音。
“皇后,朕已經沒甚麽力氣折騰旁的事兒了。這大魏就交給三叔去管;若是後宮再出了紛亂,朕也想不出什麼解法來……罷了,你喝了這碗藥罷。”蕭武川話至最末,有些綿軟了,還帶起了一陣撕心的咳嗽。
“陛、陛下……”陸皇后不可置信地抬頭,道,“您這是何意?”
“只要與那秦令卿再無瓜葛,你便依舊是皇后。”蕭武川慢著聲音,低啞道,“朕說了,朕已沒有閒暇去顧你了。”
雖他說的話語極是仁慈,可那面頰上的神情卻黑沉一片,如急待出籠的野獸一般。陸皇后愣愣凝視著他,一瞬之間,只覺得又回到了從前春獵之時——
蕭武川親手彎弓引弦,射死梁妃之時,便也是這幅神情。陰鬱的、低沉的,叫人心底直泛寒意。只不過,那時的蕭武川尚有餘裕遊刃有餘,還能風輕雲淡問一句“這獵物射得如何”;而今的他,卻不能那樣做了。
“陛下……”陸皇后唇角微顫,道,“定是有什麼差錯,那秦郎君與妾身毫無干係……”
“毫無干係?”蕭武川垂眸,冷淡地望著她,“便是朕這江山,為毫州王、競陵王所奪,可這江山也是蕭家人的江山。可若是江山落到旁人手中……皇后應當明白吧。”
“來人吶。”頓了頓,蕭武川抑住咳嗽之聲,淡淡道,“給皇后服藥吧。”
說罷,他便轉身入了裡間去。陸皇后睜大了眼睛,如石化一般留在原地,心底懼極驚極。她瞥見蕭武川轉身時的匆匆一眼,只覺得此時此刻的他,真是像極了手弒梁妃之時的她。
幾個手腳粗壯的姑姑走上來,惡狠狠按住了這榮威顯赫的一宮皇后,又伸手掰開她下顎,要灌她一碗墮胎之藥。
其實她們不用如此兇惡,因為自始至終,陸皇后都是呆呆怔怔地立在原地,恍如丟了魂兒一般,目光緊緊地追隨著蕭武川的身影。
——原來,她與梁妃本無什麼兩樣。
——她與那梁妃鬥了這麼久,從前還歡喜著梁妃落得那般下場。可如今,她與那梁妃又有什麼二致之處?
陸皇后雙腿綿軟,目光無神。一襲刺雲疊鳳的華服染了褐色藥汁,如濺開了一片泥漬污團。
許久後,才聽見陸皇后一聲絕望的慟呼之聲。
“我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掃清炮灰,手腳要快,動作要利索,姿勢要彪悍。
大狗:只有沒有被綠過的蕭家人,才有資格登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