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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寒暄後,聶瓔問:「我有一事不明,七弟是如何猜出我是被脅迫的?」
「在天牢,當我說想幫五哥買墨láng毫,你說福韻軒最好時,我就知道你招供是另有隱qíng了。」
聶瓔仍是不解,聶珞卻笑了起來。
「墨láng毫筆尖柔細軟韌,書寫極需腕力,我當時體虛無力,絕不會用,而且,它價格昂貴又不實用,筆鋪通常是有人預定後才進貨,為免麻煩,我們都是直接去內宮筆庫取用,最重要的一點,墨láng毫是謄寫玉版宣的上品,二哥,你那回答說明對筆墨並不在行,又怎麼可能偽造書簡?」聶瓊笑眯眯地看看聶瓔,又看看聶珞。
「若說起十八般兵器,二哥可能瞭若指掌,但文墨方面,就差五哥太遠了,不過沒關係,今後你們在一起,有的是時間切磋。對了,五哥,夜宴羌月族那晚,你到底在後殿遇到了什麼,那麼反常?」
這可是盤桓在他心中的一個大疑惑,誰知聶珞聽了這話,臉頰飛紅,咳了幾聲才支吾道:「那晚我喝醉了,記不清了。」
聶瓊一百個不信,反問:「記不清了?」
見聶珞困窘,赫連忍不住拔刀相助:「喂,事qíng都過去了,你別總刨根問底的好不好?」
「你又跟來摻合什麼?難道你還看不出我二哥眼裡只有五哥嗎?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吧。」
「我早死心了,不過中原不能白來,至少要找個駙馬回去。」
「找駙馬?你當駙馬是餡餅,整天從天上往下掉?」
「是啊,現在就有個現成的大餡餅,等我來撿呢。」
被赫連亮晶晶的眼神盯住,聶瓊一陣毛骨悚然,忙用手肘拐了拐鍾離醉,小聲問:「她不會是想釣我吧?」
鍾離醉劍眉一挑,伸手搭在聶瓊腰上,一臉家主表qíng。
「小姑娘,這隻金龜也有主了,另換人吧。」
赫連氣紅了臉,指著他們叫:「白痴,一個個都是白痴,難道皇室中就只有你們幾個皇子?不是還有現成的在那裡擺著嗎?我問過皇上了,他說不反對哦。」
眾人異口同聲:「你不會是指--聶瑤?」
赫連用力點頭,證明大家猜得沒錯。
聶珞遲疑道:「可是,六弟知道這件事嗎?照他的性子.不太可能會同意吧?」
不是不太可能,是絕對不可能!
聶瓊哈哈大笑,眼前浮現出一隻小狗狗被赫連套上項圈,往家裡牽的畫面,小狗狗還一步三回頭,淒悽慘慘切切,悲涼萬分。
連日來的鬱悶一掃而光,那句話說得果然下錯--走出倒霉陰影的最佳辦法,就是看到有人比自己更倒霉。
當事人聶瑤是最後一個得知此事的人,他自然是誓死反對,可惜聖旨已下,事已成定局,在新皇登基後,他就得隨赫連北上。
聽到登基大典,聶瓊又鬱悶起來,朝議他可以找理由不參加,可新皇登基,作為即將上任的左丞相,他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一想到要面對文武百官,他就開始頭痛。
「醉鬼,喝夠了沒有,你倒是想個辦法!」
靜夜,兩人坐在王府最高的屋頂上飲酒賞月,聶瓊又舊話重提。
鍾離醉笑著看他,調侃:「你真不想當左丞相?那可是一人主下,萬人之上的風光。」
聶瓊劈手將他的酒葫蘆奪過來,仰頭喝了幾口,突然問:「你說,如果我不是金龜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腰身一緊,被鍾離醉扯進懷裡,眸光燦如繁星,凝視。
「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金龜,純純正正,如假包換的小金龜。」
輕柔話語隨親吻一起送進聶瓊口中,淡淡吻吮間,低微話語細不可聞。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是誰,身份如何,你都不會拋開我?」
「自然。」
「那麼......不如......」
「可以......只要你喜歡......」
橘huáng圓月,月華如水,將兩個身影很自然的重疊在一起,吻似甘露,qíng如醇酒,或許初時平淡,卻會慢慢濃烈,濃到將有qíng人融為一體,再不會分開。
文宣大殿上,文武百官肅然威立,儀式古器業已備好,只等吉時一到,史官唱諾,新皇登基大典便可開始。殿後卻是另一派風光。
「左丞相不在府上?還不快去找!尋遍京城出要找回來!」聶瓔軍令如山。
「鍾離醉也不在?你不是他的手下嗎?怎麼會不知道?」金荷問小萄。
「那些貼身侍衛都是怎麼當的?主子失蹤都不知曉!」聶瑤bào怒。
「七弟平時散懶慣了,也許比起這個位子來,他更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聶珞微笑。
見大家忙成一團,聶琦皺起眉頭,手揉太陽xué。
登基大典上,左丞相居然消失無蹤,他是該發怒好?還是一笑置之好?
任意妄為的七皇弟,再加上傲氣自在的鐘離醉。
聶琦搖頭,只覺前景很不樂觀。
「找到了,找到了......」
霍青奔進大殿,眾人一臉驚喜地轉頭去望,看到的卻是他手裡拿的一封書信。
「......找到了主子的留書。」
聶琦接過來,展開,雪白紙箋上寫著四行俊秀小楷。
「富貴浮雲過,功利擾人憂,何不拋名利,江湖任遨遊。」
聶琦沉靜臉龐上浮出微笑。「登基大典,可以開始了,吩咐下去,不必再尋七王爺,既是他喜歡的生活,便隨他去罷。」
小萄己轉身奔出大殿,霍青慌忙跟上,「你去哪裡?」
「去找主子,我要成為天下最厲害的殺手,只有他能辦到。」
「喂,你要搞清楚,七王爺才是我們的主子,是鍾離醉拐了我們王爺跑路。」
「錯,鍾離醉才是我真正的主子,是王爺粘上主子的。」
「好好好,反正是他們相互粘,你看,連你主子都不做殺手了,你也不要做好不好?最多以後我養你......喂,等等我!」
小萄輕功高超,霍青也不甘落後,兩人一前一後飛奔而去。
官道上,兩匹駿馬飛馳疾奔。
鍾離醉仰頭喝了口酒,又將酒葫蘆拋給聶瓊,笑道:「別擔心,我們已走出了這麼遠,他們追不上的。」
「小心為妙,都是一群狐狸,不跑快些,很容易被他們發現的。」
「說起跑路,我們都算是有經驗了,你看,我連通關玉碟都幫你拿到手了。」
鍾離醉揚揚手中玉碟,道:「有了它,去哪裡都暢通無阻,這次我們是先去塞外看飛雪風光?還是下江南,品嘗鱸魚美味?」
「離開梅花渡這麼久,我有些想小百他們了,等我們遊歷完山川風光後,就回梅花渡隱居好不好?」
聶瓊喝完酒,將酒葫蘆拋還給鍾離醉,忽然一笑,道:「其實,去哪裡都好,只要身邊有你。」
鍾離醉探手接住那葫蘆,笑意淡淡,微點下頜。
「放心,今生今世,有你的地方,一定有我!」
----------------完------------------
番外一 --問qíng
初遇聶瓔,是聶珞九歲那年。
父親護駕身亡,永嵊帝感其德,遂收他為義子,賜國姓,入宮居住。
他和辱娘在隨內侍去自己寢宮的路上,遇到了聶瓔。
當時聶瓔正在練劍,三尺青鋒舞得如蟠龍騰躍,虎虎生風,讓他看花了眼。
他天生帶疾,身子比常人虛弱得多,更遑談練武,看到少年的舞劍英姿,不覺心生艷羨。聶瓔發現了他們,停下練劍,面露不悅。
內侍慌忙上前行禮,稟告:「這位是蕭侍郎的公子,皇上剛封的五殿下。」
聶珞走到聶瓔面前,揖禮問安後,伸手去摸他的劍,「二皇兄,你的劍好漂亮。」
「別碰!」
聶瓔撤開劍,冷冷道:「劍是劍客的生命,不容輕辱!」
初次照面不歡而散,後來聶珞才知道,聶瓔母親早亡,他生性沉靜,每日只練功讀書,從不與人接近。
聶珞也是母親早逝,對聶瓔有些同病相憐,不過他身邊有辱娘相伴,自覺比聶瓔要幸運一些。正式受封那天,各宮都送來賀禮,聶瓔送給他的是個沒有包飾的香木人偶。
送禮的內侍向聶珞小心賠不是,說他們小主子少年心性,對禮物沒有貴賤之分,請他多多包涵。其實,他一點兒都沒在意。
以聶瓔為人的冷漠,能送來一份禮,已經很難得了。
而且,在眾多禮品中,他最喜歡的就是這個香木人偶,巴掌大小,笑嘻嘻,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
住下不久,聶珞便隨其他皇子一起學習禮樂,聶瓔的座位在他旁邊,對於他的行禮,聶瓔只是淡淡頜首,桌案一角放著那柄古劍,劍柄的淡huáng蘇穗直垂而下,像它的主人一樣冷峻傲然。
夫子很嚴厲,每日一課讓他有些吃不消,那天終於沒撐住,早上睡過了頭,當他匆匆趕到塾堂,發現更漏已落大半,夫子臉色鐵青,眾皇子則個個面露懼意。
他戰戰兢兢走過去,看著夫子將戒尺亮出,示意他伸手,黑亮戒尺在眼前一晃,拍了下來。疼痛沒有傳來,戒尺在半空中握在了聶瓔的手裡。
「先生,五皇弟身子虛弱,能堅持每日上課已經很不錯了,希望先生不要太苛責他,若要懲罰,請讓我代他受過。」
話語一如往常般冷淡,卻令聶珞異常震驚,這是第一次,有人肯為他挺身而出,而這個人對他來說,幾乎算是陌生人。
那頓杖罰由聶瓔承了下來,回頭看到他腫脹的手掌,聶珞忍不住哭起來。
「沒什麼,當時如果大皇兄在,也會這樣做的,讓我們照顧你是父王的意思,不必放在心上。」
其實這些都是安慰他的說辭,他發現,聶瓔並非想像中那麼難以接近,在冷漠的背後藏著一顆細膩的心。休憩時,聶瓔總獨坐在廊下拭劍,他從未見過聶瓔與那柄劍有片刻分離,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劍,是他的生命。
「二皇兄。」他故意過去搭訕,聶瓔抬頭看他,墨瞳點漆般的亮。
心怦怦跳個不止,想好的說辭也忘得一干一淨。
「上、上次你送給我的那個香木娃娃,我、我很喜歡,卻一直沒跟你道謝......」
「那是我從千佛寺求來的,聽說可以替人擋災避禍,不過臉盤是我自己雕的,有臉孔的娃娃看起來比較可愛。」聶瓔拭著劍,淡淡道。
聶珞很驚異地看那雙手,很難相信它除了舞劍外,還會做雕刻。
「雕的是二皇兄的臉盤嗎?不太像哦。」
當然不像,自己是照著他的臉盤雕的,他居然沒發現。
清亮亮的眉眼,清亮亮的笑,嘴角彎著可愛的弧形,淡雅的像風中百合,那是初見時,聶珞給他的感覺。
浮光掠影般,微笑在聶瓔眉間划過,捕捉到那份淺笑,聶珞突然感到有種難以言說的開心,忍不住上前握住他拭劍的手。
「二皇兄,我們做朋友吧!」
從那以後,聶珞便幾乎把聶瓔的寢宮當成了自己的家,不多話,只靜靜看他練功,那是種很滿足安穩的感覺。
偶爾,他會看到聶瓔微笑,很淺淡,卻讓他分外開心,那是屬於他的笑容,只屬於他一個人的。
禍事就在那時發生。
那天,他興沖沖帶來梨花糕讓聶瓔品嘗,那是他知道聶瓔喜歡後,央求辱娘做的。
很興奮地看著聶瓔吃下去,希望能看到他的笑顏,可是他看到的卻是一張吃驚怨恨的臉孔,聶瓔抱著肚子滾倒在地。
他嚇得大聲喚人,很快,來了許多人,他縮在牆角,驚恐地看著大家救護聶瓔,隱約聽到有人小聲說,中毒。
那盤梨花糕是有毒的,當侍衛奉命去抓辱娘時,她已懸樑自盡了,早晨還跟他說笑的辱娘,再見到她時,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首。
沒人怪他,父王抱著他,不斷安慰說那不關他的事。
後來他才知道,聶瓔的母親是被毒死的,所以聶瓔對飲食相當謹慎,那是他唯一一次沒有試毒,因為出於對自己的信任。
然而,他辜負了那份信任。
毒解了,聶瓔卻一直昏迷不醒,聶珞每天都在心驚膽戰中度過,他把從不離身的命玉也給聶瓔戴上了,那命玉是父親從高僧那裡求來的,據說可以為他鎮住病氣。
深夜無聲,寂寥宮殿裡只有他們二人,他抱著聶瓔,抽泣著祈求上蒼保佑聶瓔平安。
懷裡的身軀微微動了一下。
「二皇兄,二皇兄,二皇兄?」他顫抖著聲音叫。
身上傳來虛弱的回答:「一聲就夠了,我又不耳背。」
「太好了,你醒了,我這就去叫父王,還有大皇兄,太醫......」
他喜極而泣,跳起來要下chuáng,卻被聶瓔拉住。
「明天再叫也不遲,我醒了,就代表沒事了,閻王爺都被你念叨怕了,乖乖把我送回來。」沉靜冷峻的聶瓔也會說笑話,卻弄得他大滴眼淚直掉。
「嗚嗚,我沒有下毒,沒、沒有要害你,辱娘死了,我好怕你也有事......」
聶瓔笑了,只可惜正在號啕大哭的人沒看到。
他知道與聶珞無關,雖然無法睜眼,但神智已經慢慢恢復,這幾天在他耳邊,如來玉帝,觀音羅漢等各路神仙就沒停斷過,是聶珞在為他祈福,甚至把命玉都給了他。
除了母親之外,他是世上唯一在乎自己的人,所以,不可以把他一個人孤單單留在世間,為了他,自己必須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