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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那麼遠遠地看著,看了十年……
不知不覺的,那孩子就快快樂樂地長大了。
師娘也走了,一生執念達成,母子間恩怨冰消瓦解,所有的一切都隨著死者長眠於地下。
他想,是時候去見那孩子了。
那場噩夢似的大火,只不過是他們一家人的過去,不應該再阻礙他們的未來……
怎知——
只是一夜之間,他十年的期待就落了空。
小喬就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說什麼親近的人遭遇意外,無論身在多遠也會生出心靈感應……
明明他一無所覺。
師父青丘君去世的那回,還有這一回——
為什麼、他總是一無所覺!
夕陽最後的餘暉里,落霞共長天一色。霞光耀日,鮮紅如火。
顧菟黑衣白髮,站在高高的屋檐上,半身沐浴在紅光里。映著他半面毀傷的臉,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鬼,身受熊熊業火焚燒。
枯榮功源自佛家禪功,他閒來也曾讀過幾本經書。
記得佛家有云: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偷墳掘墓乃十惡不赦之罪,不管他當初出於什麼樣的原因犯下這樣的罪行,必有業報……
顧菟自知此生罪孽深重,無論遭遇什麼報應都是理所當然。縱然墮入阿鼻地獄,身受業火焚燒,也是罪有應得。
天上歡華春有限,世間漂泊海無邊。榮枯事過都成夢,憂喜心忘便是禪。
——不,他忘不了!
他罪孽深重不假,可小喬這孩子又有何辜?!
剎那間,他痛徹心扉!
第178章 半路雲泥
痛吼聲中, 顧菟手腕一抖, 飛爪破空而去, 直取梁御風手中的錦袋。
梁少爺見顧菟上鉤, 正中下懷。
他朝石桐宇使了個眼色, 一個箭步向屋後沖。石桐宇則伺機以動,等待沖入屋門的良機。
兩人聲東擊西, 一個引開顧菟, 一個要趁機進屋!
飛爪合攏, 抓了個空。
梁御風手一縮, 將錦袋收回, 間不容髮之際讓開了顧菟這一抓。
顧菟一不做二不休, 霎時間勁風呼嘯, 另一枚飛爪破空而來!
兩枚飛爪前後夾擊, 叫梁御風避無可避。
梁少爺識得厲害,立刻手一松。
錦袋脫手!
一枚飛爪抓住錦袋倏地收回, 讓開了空當。
梁御風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他雙手收回, 斜握槍桿踏前一步,槍尖顫動, 挺槍擊中另一枚飛爪。
錚的一聲!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擊中飛爪。
梁御風全力以赴, 顧菟的飛爪卻是分心兩用。兩人力道強弱不免相差懸殊,兵刃相擊之下, 飛爪幸好有鏈子拴著,雖沒脫手,卻也已被震得飛起。
下一刻, 無量真氣順著飛爪的鏈子飛速蔓延,順流而上,反震顧菟手臂經脈!
顧菟悶哼一聲,嗆出一口血,腳下一個踉蹌,險些從屋檐上墜下,只得退開幾步消解了余勢,但不等站穩,就忙不迭從飛爪上取下錦袋。袋子一入手,他的臉色更黑了。
猛然低下頭,他雙目怒視梁御風!
梁少爺摸了摸鼻子,一臉無辜:“怎麼了?呃?”
被他這麼一打岔,顧菟站到了屋子斜後方,視線角度已很狹窄。只要再拖延一會,石桐宇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屋中了……
他裝模作樣又伸手去懷裡摸,不一會又掏出一個小錦袋,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哎呀,拿錯了,剛才那袋是我帶著當零嘴的山核桃,這袋才是小喬的算珠……不然,咱們換過來?”
這一招偷梁換柱忒不厚道,說起來他還是從藍關雪那臭牛鼻子那兒學來的……
顧菟沉著臉看著他,捏著錦袋的手一緊,攥成拳頭。等他再攤開手時,布片碎屑紛紛揚揚灑下。
他怒極反笑。
梁御風遙遙看著他,瞳孔猛地收縮。
下一瞬,飛爪破空而至,如驚雷掣電,寒光冰冷刺骨!
這一招來得太快,他無論如何也來不及出槍阻擋,整個人便被籠罩在冰寒刺骨的殺氣中。他能做的,只有退開,鬆手,放開手中的錦袋。
可是他的心並沒有放鬆下來。
第二枚飛爪還沒來,未知的危險,才是更大的危險!
驀地,風聲再起,第二枚飛爪後發先至,在錦袋落地前將它撈了起來。
第一枚飛爪卻忽地改變了方向,一個停頓之後,向著那棵倒在地上的桂樹而去。
梁御風正在驚疑不定,便看見飛爪四趾翕張,鷹爪合攏,竟是將那棵斷成兩截的老樹抓了起來!
“轟隆”!
一聲巨響後,那棵半截的老樹被摔在了屋子門口,將正門堵了個結結實實。
本已掠到近處的石桐宇沉默著後退。
他退回梁御風身邊,兩人對視了一眼,知道暗中潛入的打算已被徹底看破。
顧菟收回第二枚錦袋,這次卻沒有急著打開,好半晌,才顫抖著雙手解開袋口的繫繩。
看著錦袋裡的算珠,他的手抖得更厲害。
梁御風這次並沒有騙他,錦袋裡的確是小喬的算盤珠,黃一銘在畫舫上一顆一顆撿回來的。
零星幾顆珠子上,還帶著暗赤的血漬……
顧菟凝視著算珠,目光沉痛,連半面毀傷的臉頰都猛地抽搐了一下。
良久,他忽然顫動嘴唇,喃喃念道:“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痴。”
語聲輕微,無人聽清他說了什麼。
——所有的痛苦、劫難,一切的一切,都是從他心生貪慾而起……
犯下無赦的罪業,還期待著闔家圓滿,以至於,禍從天降!
既種孽因,必結惡果。
業報業報,可為什麼偏偏要報到那個孩子身上?
此身已在地獄,又何必妄想被救贖?
既然如此,就讓他徹底墮落吧……
諸餘罪中,殺業最重;諸功德中,放生第一。
一天一夜過去了,血沿檐下手從無活口,他卻仍在幻想著可以救回小喬。
殺一人,救一人?
不!
……不管要殺多少人,他只要救回那一人!
屋檐上,顧菟一身黑衣沉默佇立,滿頭白髮卻忽然無風自動。
朱霞爛漫,映在他黑漆漆的眼珠里,紅得像是血,又像是熾烈的火苗,跳動著,燃燒著。
下一刻,他抬手,朝近旁的桂樹擊出一記劈空掌。
掌風輕柔,近乎無聲無息。可枝青葉茂的桂樹,卻瞬間枯黃,枝葉紛落。
半晌,樹幹全部乾燥枯萎,從中斷裂,重重摔落地上。
梁御風和石桐宇心頭大震。
枯榮功,即使是半枯半榮,也有如斯威力!
顧菟望著他們,漠然道:“擋我者,死。”
飛爪揚出,故技重施抓起了斷裂的桂樹。接著連爪帶樹盪起凜冽勁氣,朝兩人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