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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桐宇顧不得和他追根究底了,把雨傘正經撐好,還不動聲色向他那邊偏了一點,催促道:“那你還不快走?”
頃刻間,怒雷咆哮,暴雨如注,變天了!
閃電劃破長空,映得天空一角雪亮一片。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仿佛蒼天落淚,風聲在低泣,萬物同悲愴。
天魔遁形,地獄開門。拔箭解縛,如日破昏。
梁御風和石桐宇冒著雨匆匆回了住處,雨勢太大,衣衫都淋濕了半邊。
沒想到小喬和鍾寅還沒回來,梁少爺顧不得換衣裳,又到院子門口去張望,自言自語道:“奇怪!玩瘋了嗎?下雨了還不回來。”
石桐宇將那把青涼傘靠牆放好,看了看天色:“或許是雨太大,要等雨停了才會回來。”
梁御風想了想也是,笑了:“也對。有張統領在,想必不會放他們幾個小的冒雨亂跑。”
他想了想,漫不經心地摸下巴:“再說了,小喬那兩個兄長,肯定也看護著他呢!”
石桐宇丟給他一塊干帕子讓他擦頭髮,點了點頭。
此次重陽之會群英雲集,八名仲裁也都是有頭有臉的正道人物。雖說主辦者蕭紅淚廣邀同道,黑白不忌,但成名的黑道人物,又有幾個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來蹚這攤渾水?
喬莊主也還罷了,連樹大招風的偷墳掘墓都來了,兩人公然在比武時現身,只能是出於對小喬的愛護之情。
這兩人無不是頂兒尖兒的絕世高手。有他們在,哪還輪得到別人擔心小喬的安危?
梁少爺草草擦了下頭髮,見石桐宇忙著翻行李找乾淨衣裳給他替換,笑嘻嘻湊過去:“哥哥,你這麼賢惠可以嫁了。不如還是你嫁到我合歡島來當媳婦兒吧?”
石桐宇:“……”
他劈手把換洗衣裳丟給梁少爺,簡直操碎了心:“衣裳都給你找出來了,你不趕緊換,胡鬧什麼?”
外面雨勢大,他們撐了傘也是半身水濕。石桐宇忙著翻找行李,也沒顧得上擦頭髮,發梢還帶著一層濕漉漉的水汽。
他臉色蒼白,濕發沾在臉頰上,黑白涇渭分明。睫毛上還凝著幾滴透明的雨珠,襯得眉眼如同水墨點染一般,眸似點漆,清亮幽深。
梁少爺心中一動,毛手毛腳抓起干帕子,要給他擦頭髮。
石桐宇眼明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也不說話,就那麼靜靜地凝視著他。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梁御風看見石桐宇深邃的眼瞳里映出他的影子,滿滿都是他一個人的影子。
他像是中了蠱惑般,怔怔和石桐宇對視,怎麼也轉不開眼,一時忘了說話也忘了掙脫。
握住他的那隻手,其冷如冰,可石桐宇的眼神卻是那麼灼熱。無形的眼神仿佛化為熱度,燙得他心尖都顫了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石桐宇垂下眼放開了他,沉默地拿過手巾擦頭髮。
梁少爺莫名有些訕訕。
目光所及,石桐宇五指纖長骨節分明,卻指尖發白,連一絲血色都沒有……
沉疴在身,這種陰雨天又豈會好受?
他頓覺心痛,忽地衝口而出:“哥哥,說真的,待此間事了,咱們趕緊回合歡島吧!島上可比中原暖和多了,過冬再好不過。你帶上苗苗一起,不如搬來島上住吧。”
石桐宇怔了怔,深深看了他一會,終於應道:“好啊。聽聞合歡島是世外桃源,苗苗應該會喜歡的……”
雨還在下,敲窗滴檐,珠落玉盤。院子裡的桂花落了一地,香氣似有還無。
喬樂康聽著檐下的雨聲,親手點了一爐香。
他們落腳的這間別院,名喚天香苑,是從徐願那裡借來的。
喬莊主自己在金陵城裡並沒有置辦過產業,只因多年來,他和徐願一直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金陵城是活財神發家的源頭,他不會染指。當然,他所在的潛山一帶,便完全是他的地盤他做主,絕不容徐願伸進手來。
見雨小了些,顧菟卻莫名有些心浮氣躁,走到窗前去看外面的天色。
他不運功時,只是兩鬢髮絲斑駁,並不是滿頭白髮的模樣。
可滿打滿算,他也才而立之年,一身玄裳黑袍,倒襯得人越發憔悴了。更不要說那張臉,因少年時燒傷創面太大,火毒肆虐,至今仍是半面枯槁,猙獰如惡鬼……
喬樂康在身後默默看著他,良久,才悠悠開口:“師兄,等你這趟回去,我引見鍾姑娘給你認識。”
顧菟轉過身,窗檐的影子落在他的側臉上,大片傷疤隱藏在黑暗裡,完好的那半邊臉輪廓深邃,顯出一種別樣的英俊,依稀還是舊日模樣。
他又驚又喜:“你終於要成婚了?”
喬樂康輕聲道:“是啊。這麼多年,家早散了,人、也都走了……該有個新的家了。”
顧菟欣慰道:“你想通了就好。弟妹一定是個才貌雙全的好姑娘。”
喬樂康忽然道:“不,這姑娘大字不認識幾個,可說是目不識丁。可正因如此,她對我是打從心底里崇拜信賴,全心全意待我。”
顧菟沉默了一會:“……恭喜。”
喬樂康又道:“成禮那日,還要請師兄充作高堂。”
顧菟微一猶豫:“這,我名聲不好,只怕連累你……”
喬樂康定定看著他,堅持道:“師兄!”截斷了他的話。
顧菟只得點頭:“我一定去。”
過了會兒他忽然問:“對了,弟妹和小喬處得來嗎?”
輪到喬樂康沉默了:“……還好吧。”
顧菟瞥了他一眼,不放心又道:“你別讓那孩子受了委屈。”
喬樂康無奈:“師兄,沒幾個人能讓那小子受委屈的。他就差沒上房揭瓦了!”
顧菟搖搖頭:“他從小受了這麼多苦,我自然不放心他。”
喬樂康凝視著他猙獰的臉、斑駁的發,終是欲言又止。
檐外雨瀟瀟,他出了一會兒神,索性擺開棋枰,溫言道:“師兄,我們好久沒下過棋了,來下一局吧?”
顧菟點點頭,到他對面坐下。
師父青丘君還在時,常愛拉著師娘下棋。紋枰對坐,焚香聽雨,仿佛仙家辰光。
他們兩個小不點就在旁邊眼巴巴地瞅著。
如同爛柯一局,恍然不知歲月幾何,不知不覺的,便這麼長大了。
——可師父師娘,也都不在了……
人生如棋局,更有幾多劫?
他伸手拈起一枚棋子,忽地心頭悸動,陡生警覺,不待落子便驟然回頭——
喬樂康亦是立時察覺,目光直直射向門外!
下一刻,宮裝女子奪門而入,跌跌撞撞闖進了院子,手上還拖拽著一個少年。
精疲力竭之下,她進門後一腳打滑,撲跌在地。
那少年的腦袋也磕在地上好大一聲,卻仍是昏迷不醒,動都沒動一下,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