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娘親聽得更是眉飛色舞,抓住紅線就是一陣猛親,大大破壞了此女的文雅形象,另一個重要訊息因此誕生。
文雅娘親一拍桌面,聲音篤定:“好,我兒今後就叫賀仙了!”
眾人先是一驚,遂又紛紛叫好,紅線噴出一口酸水,撅了過去。
紅線在人間的名字便這麼糙率定了,賀仙,恭賀神仙下凡的深意自不必說,姓氏也頗吉祥,姓瑞。
瑞賀仙。
紅線的大名琅琅上口,同胞兄弟的名字比他還吉祥,隨了他名里的賀字,叫做賀寶,瑞賀寶。
幸好,比賀寶這名還清雅一點,紅線苦笑。
紅線曉得,這人間父母對他定是極為看重,因為人間起名極重意趣,其中飽含著上一輩對後代的期望,因此名字越吉祥越好,越響亮越妙。
不像天庭,成仙后凡間名字一律作廢,仙君之間的稱呼只是照著司職來,頂多後綴一個尊稱。如虛無,因為司職在虛無殿,便被叫做虛無君,誰也不再理會他之前的名號。
下凡太急,也不曉得他現在居於何處,名號為何,臭小子,現在已經在第一雲天坐著上仙的椅子了吧,將來回去,玉帝老兒要降我幾品仙籍還未可知,將來你我是否還能煮酒論棋把臂而歌個幾千年呢。
紅線空閒的時候居多,有時會想念月老,有時會想念丫頭,偶爾被人捉弄捏掐屁蛋時,才會想起虛無殿外的那個跟頭。
聽說他的股後有一塊圓圓的青色胎記,娘親笑著說,是不是在娘肚子裡練把式時不小心摔了個屁墩啊?紅線只是儘可能天真的笑笑。
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紅線與賀寶迎來了他們的周歲宴。
南邊園子裡,奼紫嫣紅中屬牡丹開得最艷,送來香風陣陣,地上鋪了好大一張蓆子,編著如意吉祥的圖畫,席上擺著各色有趣物件,眾人圍了半圈笑嘻嘻地指手畫腳,他和賀寶坐在蓆子另一頭,大眼對小眼不知這是何陣仗。
父親是武將,眼巴巴盯著東角精光閃爍的將軍盔帽,母親只望孩子平安喜樂,悄悄用腳尖扒拉著伊尹鼎①。
紅線看前方右首的一串金鈴有趣,剛想伸手把玩,身後議論驟起:“串鈴好,將來學華佗行醫天下。”
紅線皺皺眉,又向一方黑底金漆的點心盒爬去,四方又大呼小叫起來,“食神盒也好,這孩子將來有口福,吃盡山珍海味呢!”
就這樣,不知賀寶如何,紅線只知自己每每伸出手去,就會引來一片議論,或者驚嘆。紅線再試探性地向另一頭爬去,果然,眾看客遂又下注似的呼喝。
“抓官星印!將來做大官!”
“……啊,倉頡簡也好!前途無量……”
紅線搖搖頭,只覺這些人未免可笑,自己將來如何與他們有什麼關係?
我是來還劫的,這些寓意美好的物件若真管用,那便給我一隻黑貓算了。
當然,黑貓不會有。
紅線笑嘻嘻環顧四周,粉白小臉果斷地揚起,手足並用快速向前爬去,一直爬出了蓆子,爬到院子中央。
有人想將他抱回,卻被父親一個嚴肅的眼神止住,眾人屏了氣,靜靜等待。
前面說,院裡牡丹開得真好,一株株或粉白或嫣紅或驕傲或羞澀地開著,紅線溜溜爬到一叢極艷花中,如某種小動物在花叢根部聳動著,玉雪晶瑩的小手在花叢下仔細摸索,最後拾起了一片雪白的花瓣。
紅線咯咯笑著將手驕傲地揚起,牡丹花瓣散著入骨的幽香,沁人心脾。
等我還了恩怨終歸還要回到天上,凡間官祿,那都是浮雲啊,浮雲。
紅線得意地想著,只怕此刻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潔白花瓣更能烘托他高潔的志向了。
沒有得意多久,紅線忽覺褲頭一緊,原來賀寶竟慢慢追著他爬來,此時正笑哈哈地抓著他的褲腳,再也不鬆手。
一場滿歲抓鬮宴黯然收場,沒出息三個字在眾人心頭默默打轉。
當夜,瑞大將軍拍翻桌子的聲音,連池裡的金魚都聽到了,最老的那條甩甩尾巴率領眾小魚迅速潛進了深處。
沒多會,幾隻大桃連帶幾隻茶杯和一個盤子從西邊廂房拋出,直接落入池中,激起一個又一個水花。
“你發什麼脾氣啊?!仙兒寶兒都還小,他們又懂得什麼啊!”娘親聲音不小。
沒有人作答,只是硯台,竹筆一類的東西被陸續拋出。
“你這是指桑罵槐吧?你是怨我沒給你生出有出息的兒子?我……我也不活了,乾脆你把我也休了吧,我就往這池子裡一跳……一了百了!”
又是一會,終於安靜。
紅線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拾了一片花瓣就惹得將軍父親怒火中燒,為什么娘親不甚溫柔的話語卻相當管用……身邊另一隻搖籃里已發出輕柔呼聲,他隱約覺著,今後的日子會相當有趣。
詞條:
①伊尹鼎:伊尹是商初重臣之一,據說活了100歲,是輔佐湯奪取天下的開國元勛,還是後來三任商王的功臣,民間百姓在小孩的抓周宴上會放置伊尹鼎,代表平安喜樂,有先人庇護的用意。
②倉頡簡:又叫竹簡書,倉頡創造了文字,是萬世文字之祖,千古大儒之師,手抓該書寓意著將來博學而多才。
第6章 佳話
真實的情愛故事遠比書上的好看,因為它們有結尾。
……
紅線不知道,滿歲抓鬮宴後,不但成就了他今後的盛名,更是奠定了一段佳話,他更不知道,這段佳話將為他今後的人間歷練增添多少或酸或甜的滋味。
紅線降生的這世甚好,正是百姓富足,平安祥睦的朝代,皇帝正坐到第三代,第一代打江山,第二代平邊亂,第三代現在還是個毛頭小子,卻也能想見,他將富百姓。
紅線的父親是先帝欽點的平燕大將軍,雖然戰事不再,但功名猶存,單是每月的俸祿和各方的賀禮就足夠瑞府一家翹著腳吃上三世的。
和平年月里,對於廣大庸庸小民來說,一個茶餘飯後可供談論的話頭兒遠比羞花樓的姑娘更能令人快慰,更何況,這個話頭兒是百談不厭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增長的。
瑞府的故事本就精彩豐富,話要從紅線人間的父親大將軍瑞棟說起,大將軍瑞棟年輕時與開國元老施煬施大將軍甚為不和,一個年輕激進,一個老而彌堅,堂上堂下明里暗裡互相看不順眼,所有人都知道施瑞兩家不和,連先帝都對他們木然了。
當朝兩大將軍不和不是小事,先帝每每提到他們都要暗嘆一口長氣,聰慧的宰相大人為先帝解了憂思,提出不如讓他們比肩平燕都,在爭戰的洗禮中化解恩怨。
燕都是西疆的領地,離本朝都城只隔一條大河,大河的源頭在燕都,卻蜿蜒流入本朝疆土。
這種尷尬關係造成了西疆常年旱情不斷,物產不豐,而本朝各轄區卻滋潤得可以,要米得米,要魚得魚。
西疆不能服氣,屢次派兵來犯,直到那年小將軍瑞棟和大將軍施煬聯手三破燕都之後,這戰事才算稍停。
但對先帝來說比平了燕都更讓他欣慰的收穫則是,自西疆燕都一役後,瑞棟與施煬竟從此結為了莫逆之交,仗勝回朝,施煬老將軍代瑞棟向先帝請賞,先帝大喜,封瑞棟為平燕大將,施煬則笑呵呵退居二線,喜滋滋頤養天年去了。
然而讓百姓們津津樂道的卻是,瑞棟卻順道擄走了施老將軍的掌上明珠——施明珠的一顆芳心。
酒過三旬之際,施老將軍常拍著瑞棟的肩說,我這是舍了孩子套了匹狼啊!
瑞棟則面紅笑道,瞧您說的,明明是瑞棟吃虧了!
“哦?此話何解?”
“您看,原先我稱您為兄,現在,我卻要叫您一聲岳丈大人!”
故事回到眼下,閒時喜聚茶館是如今百姓的一大愛好,也是生活優越的一大體現。
一天的活計忙完又未到晚飯時辰,便是三五成群聚在茶館閒話的好機會。
“往來居”作為茶樓是一個不錯的地界,名字有“要往便往,要來便來”的意思,一切隨意。往來居占地不廣,分兩層,一層白天有說書的晚上有唱曲的,二層則安靜些,正廳適合文人聚首,偏間適合大戶議事。
一層大廳正巧有個說書人,那時說書不光“說”,偶爾還會唱上兩句,在民間被稱為“鼓匠”,鼓匠被茶客們圍在中央,正講得眉飛色舞。
“話說當年瑞大將軍與施家小姐喜結良緣後卻有一事不那麼順遂!”
鼓匠頓了頓,這是職業技巧,提出一個論點,集中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茶客們停下吃食,靜靜等待。
鼓匠清了清嗓子,續道:“那就是瑞施兩人成親十載未得一子,曾有雲遊道人批註,由於兩家皆為武將,殺戮過重,恐難有子~~除非瑞大將軍另添一妾才有添丁之望!”